玄音撑着岩石站稳,血腥味浓得发苦。
她盯着黄巢消失的方向,那片被踩踏的灌木枝叶还在颤动。
腰腹的剧痛让她吸了口冷气,身体虚弱得发飘,但一个念头死死钉在脑子里:不能让他彻底消失。
她迈开腿追了上去。
林子里光线昏暗,黄巢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
折断的树枝,深深踩进腐叶的带血脚印,还有树干上偶尔出现的、被某种巨大力量撞击后留下的裂痕。
她循着这些痕迹,脚步踉跄但不停。
每一次抬腿都牵扯着伤口,冷汗浸透了里衣,可她不敢慢下来。
她怕慢一步,那个熟悉的黄巢就再也回不来了。
越往深处走,痕迹越显混乱。
脚印不再连贯,间隔变得很大,仿佛行走的人突然变得沉重不稳,或者……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挣扎。
一些低矮的树丛被整个压垮,像是被失控的蛮牛撞过。
玄音的心沉下去,蚩尤血脉的侵蚀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猛烈。
她加快了脚步,顾不上撕裂般的疼痛。
前方的光线稍微亮了些,树木变得稀疏。
她拨开一丛茂密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小片林间空地,如同被风暴席卷过。
几棵碗口粗的树被拦腰折断,断口处木茬狰狞。
地面被翻起,露出黑色的泥土,混杂着被踩踏成泥浆的草叶。
空地中央,黄巢背对着她,半跪在地。
他的背影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声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清晰听见,如同濒死的野兽。
他赤裸的上身,那暗金色的诡异纹路比刚才更清晰、更密集,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缓缓蠕动、蔓延。
那柄横刀就插在他身旁的泥土里,刀身沾满泥土和暗红的血块。
“黄巢……”玄音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黄巢的身体猛地一僵。
粗重的喘息声骤然停止。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
玄音倒抽一口冷气。
他的脸!
那暗金纹路已经爬满了大半张面孔,扭曲虬结,让他的五官都显得有些变形。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深处不再是跳动的金芒,而是两簇凝固的、冰冷的金色火焰,几乎看不到眼白。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择人而噬的暴戾和毁灭欲。
他死死盯着玄音,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压抑的咕噜声。
“是我,玄音。”
她强迫自己稳住声音,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毫无威胁,“你受伤很重,不能再乱动了。
跟我回去,我能帮你……” “嗬……”回应她的是一声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
黄巢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腥风。
他拔起地上的横刀,刀尖直指玄音。
那冰冷的金焰眼眸里,没有丝毫认出她的迹象,只有被侵犯领地般的狂怒。
“黄巢!
醒醒!”
玄音厉声喝道,压下心头的恐惧,“看着我!
你还记得吗?
朱温的人要杀你,是我……” “杀……”黄巢口中终于挤出一个模糊的字眼,嘶哑干裂,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他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
横刀在他手中微微调整了角度,蓄势待发。
玄音的心沉到谷底。
眼前的黄巢,理智几乎被完全吞噬,只剩下被蚩尤血脉驱动的杀戮本能。
她看着他那双非人的眼睛,咬紧牙关,右手缓缓探向腰间。
那里,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是她的青玉笛。
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就在她手指触碰到笛身的瞬间,黄巢动了!
不再是试探,而是致命的扑杀!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腥风,直冲玄音!
速度之快,远超重伤之人所能达到的极限!
横刀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直劈她的面门!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玄音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
她猛地向侧面扑倒翻滚,动作狼狈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
“轰!”
刀锋狠狠劈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泥土和碎石飞溅而起,地面被斩开一道深深的沟壑!
玄音滚出几步,顾不上疼痛,立刻翻身半跪,青玉笛已然横在唇边。
没有时间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将仅存的玄气疯狂灌入笛中,用力吹响!
“呜——!”
清越、悠长,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笛声骤然响起,瞬间刺破了林间的死寂。
笛声并不高亢,却像一道无形的涟漪,精准地撞向再次扑来的黄巢。
嗡!
笛音触及黄巢身体的刹那,他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
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他脸上那些狰狞蠕动的暗金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一股狂暴的力量本能地在他体内翻腾抵抗!
“呃啊——!”
黄巢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双手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他眼中的金色火焰疯狂跳动、明灭不定,时而炽烈如熔金,时而又黯淡下去,显露出下方属于黄巢本身的、极致的痛苦和挣扎。
“滚……出……去!”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像是在对抗体内的另一个存在。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吹笛的玄音,那眼神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种……奇异的、被笛声强行唤醒的、属于“黄巢”的抗拒。
笛声没有停。
玄音脸色惨白如纸,额角青筋跳动,吹奏笛子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笛音所化的无形力量,正艰难地试图穿透那层狂暴的蚩尤之力,去触碰、去安抚那个被深埋的灵魂。
每一次力量的碰撞,都让她气血翻涌,喉头腥甜。
黄巢抱着头,在空地中央痛苦地嘶吼、翻滚。
他时而用拳头狠狠捶打地面,砸出一个个深坑;时而猛地跃起,挥刀劈砍周围的树木,木屑纷飞。
他皮肤下的暗金纹路如同沸腾的熔岩,在笛声的压制下疯狂涌动、扭曲、试图突破。
突然,在一次剧烈的翻滚挣扎中,黄巢的左手无意间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
那里,皮肤下的暗金纹路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亮、更活跃,隐隐形成一个扭曲的虫形印记。
玄音的目光猛地一凝!
玄甲金虫!
它就在那里!
是它作为核心,在疯狂汲取黄巢的生命力,释放着蚩尤的意志!
就在她心神微分的瞬间,黄巢身上的暗金光芒骤然暴涨!
他眼中最后一丝挣扎彻底消失,重新被冰冷的金焰占据!
他猛地挣脱了笛声的压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不再理会玄音,而是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转身撞开挡路的断树残枝,朝着密林更深、更幽暗的深处狂奔而去!
速度比之前更快!
“黄巢!”
玄音惊叫出声,笛声戛然而止。
她顾不得翻腾的气血和几乎散架的身体,挣扎着爬起来就追。
密林越来越深,光线越来越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脚下是盘根错节、湿滑的树根和厚厚的腐叶层。
黄巢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那狂暴的气息如同黑夜里的灯塔。
玄音拼尽全力追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双腿如同灌铅。
她不敢停,也不能停。
追着追着,前方的林木骤然稀疏。
玄音冲出树林边缘,脚步猛地刹住。
眼前,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
崖壁陡峭如刀削斧劈,下方被浓重的雾气笼罩,完全看不到底。
风从崖底卷上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湿气。
黄巢就站在悬崖最边缘,背对着她。
他高大的身影在崖边狂风中微微晃动,像一尊随时会倾倒的雕像。
身上的暗金光芒在昏暗的光线下明灭不定,那股狂暴的气息似乎被这深不见底的悬崖暂时压制,又像是在酝酿着更大的爆发。
玄音扶着崖边一棵扭曲的老树,大口喘着气,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
她看着那随时可能坠入深渊的背影,心脏狂跳。
不能再靠近了,刺激他只会让他彻底坠入魔渊,或者……坠下悬崖。
她慢慢抬起手,再次握紧了那支冰凉坚硬的青玉笛。
手指因脱力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崖风猎猎,吹动她散乱的发丝,也吹动着她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