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用力按住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眉心的鼓胀感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像一颗冰冷的种子在血肉里生根发芽,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他粗重地喘息着,视线有些模糊,落在那张墨迹淋漓的反诗上,那“满城尽带黄金甲”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就在这时,那股盘踞在眉心的冰冷悸动骤然爆发!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钻开他的颅骨。
他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佝偻,双手死死抓住沉重的书案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漆黑,只有无数细碎、尖锐的金色光点,如同最狂暴的虫群,在虚无的黑暗中疯狂地旋转、碰撞、凝聚!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带着野兽般的痛苦。
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每一寸神经都在被那些冰冷的金点啃噬。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几乎要将他意识撕碎的刹那—— “嗤啦!”
一道凝练到极致、带着毁灭气息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曹州城上方的沉沉雨幕!
它仿佛来自九霄之外,无视了距离和阻碍,穿透厚重的屋顶瓦片,精准无比地轰击在书房中痛苦蜷缩的黄巢背上!
金光临体的瞬间,黄巢的身体猛地僵直,像是被无形的巨钉钉在了原地。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起,眼白部分迅速被一种诡异的、流动的金色液体状光芒覆盖,瞳孔深处,一点极细小的、虫豸般的金色暗影疯狂闪动、膨胀!
书房内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光柱如同活物,源源不断地灌入黄巢体内,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无数道纤细的金线在急速流窜、汇聚,最终都涌向他的眉心,那鼓胀感瞬间达到了顶点,皮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搏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又仿佛漫长无比。
那恐怖的金色光柱骤然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外界依旧风雨如晦。
黄巢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目紧闭,身体微微抽搐,眉心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形如虫豸的金色印记一闪而逝。
死寂。
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敲打着这片狼藉。
不知过了多久,黄巢的眼皮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先是茫然地落在头顶熟悉的房梁上,随即猛地聚焦。
头痛和撕裂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清明。
身体里似乎涌动着一股陌生的力量,冰冷、坚硬、带着金属的质感。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
“嗡……”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震颤声传入耳中。
黄巢的目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落在书案上。
那方沉重的、差点被他捏碎的端砚,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然而,就在他目光触及砚台的瞬间—— “喀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
砚台边缘,毫无征兆地崩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紧接着,那沉重的砚台竟然微微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悬浮起来!
它离桌面不过半寸,就那么诡异地悬停着,微微颤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
黄巢猛地坐起身,死死盯着那悬浮的砚台,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对着砚台的方向,尝试着做了一个“推”的动作。
砚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猛地向旁边平移了一尺,然后“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不是梦!
他呼吸变得粗重,眼中爆发出难以遏制的狂喜和探究的光芒。
他挣扎着站起身,目光扫过桌面。
一支闲置的铜笔架,静静地躺在角落。
黄巢集中精神,意念死死锁住那支笔架。
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
一股冰冷而坚韧的力量,如同他肢体的延伸,从他眉心深处探出,瞬间缠绕上那支铜笔架。
“起!”
心中默念。
那支沉重的铜笔架应声而起,稳稳地悬浮在离桌面一尺高的空中,纹丝不动!
黄巢能清晰地“感觉”到它的重量,它的质感,如同亲手托举。
他意念再动。
悬浮的铜笔架开始在空中缓缓旋转,速度由慢到快,最后化作一道模糊的铜影,发出低沉的呼啸声。
一股掌控一切的、近乎狂暴的喜悦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痛苦和绝望!
他猛地一握拳!
意念如锤!
“咔吧!”
那高速旋转的铜笔架,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瞬间扭曲变形,拧成了麻花状!
扭曲的金属发出刺耳的呻吟,最终无力地掉落,砸在书案上。
成功了!
他真的能操控金属!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足以碾碎世间一切不公!
狂喜尚未褪去,一个清冷得如同冰泉滴落玉石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书房内响起: “玄甲金虫,终于择主了。”
黄巢浑身汗毛倒竖,如同被毒蛇盯上,猛地转身,同时那失控的金属力量下意识地爆发开来!
书案上所有金属器具——墨盒、铜锁、甚至几枚散落的铜钱——都剧烈地震颤嗡鸣起来,桌面被无形的力量划出道道白痕!
“谁?
!”
他厉声喝问,目光如电,扫向声音来源。
靠近窗棂的阴影处,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女子。
一袭青色素衫,衣料如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微光。
她身形纤细,站姿却笔直如松,周身萦绕着一股隔绝尘嚣的清冷气息。
脸上覆着一层薄薄的、仿佛雾气织就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巅寒潭,此刻正平静无波地看着黄巢,仿佛他刚才那番惊世骇俗的举动,不过是孩童戏耍。
“是你?”
黄巢瞳孔微缩,这双眼睛……他瞬间想起,就在不久前落榜离场,于长安街头被几个纨绔子弟故意冲撞刁难时,曾于围观人群边缘,惊鸿一瞥见过这双清冷的眼眸。
当时他只觉心头莫名一悸,转眼她便消失在人群中。
未曾想,她竟一路跟到了曹州!
“你是谁?”
黄巢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浓浓的戒备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忌惮。
书房门窗紧闭,她如何进来?
还有,她口中的“玄甲金虫”是什么?
“玄音。”
女子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情绪。
她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扭曲的铜笔架,以及纸上那杀气冲天的诗句。
“你方才引动天地异象,唤醒了沉寂的上古遗物——玄甲金虫。
此虫乃魔神蚩尤精血所化,通灵择主。
如今,它已寄宿于你体内。”
玄甲金虫?
蚩尤精血?
黄巢眉头紧锁,这些名词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但体内那股冰冷坚硬、如臂使指的力量却真实不虚。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意念微动。
“嗡……” 书案上那把沉重的黄铜镇纸,再次微微悬浮起来。
“这便是它赋予你的‘金戈之息’,”玄音的目光落在悬浮的镇纸上,声音依旧平静,“操控天下金铁,无坚不摧。
此乃逆天之力。”
逆天之力!
黄巢心头剧震,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傲与野望猛地升腾而起!
操控金铁,无坚不摧!
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力量吗?
有了这力量,什么狗屁功名,什么世家门阀,什么李唐朝廷,统统都要在他脚下颤抖!
那“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誓言,不再是纸上狂言!
“蚩尤精血?”
他捕捉到关键,眼中金色虫影一闪而逝,“那又如何?
力量就是力量!
管它来自何方!”
“力量?”
玄音轻轻摇头,面纱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她的目光锐利起来,仿佛能穿透黄巢沸腾的热血,直视他灵魂深处。
“玄甲金虫择主,赐予异能不假。
但它更是在寻找容器,一具足以承载并最终唤醒……蚩尤血脉的容器!”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黄巢被力量冲昏的头脑!
“蚩尤血脉……侵蚀?”
黄巢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猛地想起方才金光入体时那撕裂灵魂的剧痛,想起眉心跳动时那冰冷的悸动,想起眼底不受控制闪过的金色虫影……难道那不仅仅是力量的象征?
“不错。”
玄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玄甲金虫入体,蚩尤血脉随之复苏。
它会无声无息地侵蚀你的心志,放大你心中的戾气、杀意、暴虐,直至将你彻底同化,成为魔神复生的完美躯壳。
那‘金戈之息’越是强大,侵蚀便越深,直至……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黄巢心上。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色微微发白。
那股刚刚获得力量的狂喜,瞬间被一股冰冷的寒意取代。
他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方才还觉得这是撕碎一切桎梏的神兵利器,此刻却感觉它们仿佛沾染上了不祥的诅咒。
“你……”黄巢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阴影中的玄音,声音嘶哑,“你怎会知道这些?
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体内的力量再次躁动,书案上的金属物件又开始不安地震颤,发出低鸣。
一股被窥探、被算计的暴怒涌上心头。
玄音静静地站着,对他的暴怒和戒备视若无睹。
她缓缓抬起一只素白的手,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
纤细的指尖,不知何时夹着一支不过三寸长、通体温润的青玉短笛。
“我?”
她指尖摩挲着青玉笛光滑的表面,那笛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清宁气息随之弥漫开来,竟奇异地压制了书房内躁动的金属嗡鸣。
“我是来告诉你,”玄音的目光透过面纱,落在黄巢写满惊疑和暴戾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已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
前方等待你的,是滔天权柄,亦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