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无休止的翻滚。
虚无中没有上下左右,只有身体被巨力抛掷的失控感,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每一寸血肉都承受着毁灭洪流的余威。
撕裂般的剧痛从识海深处爆发,蚩尤意志的狂笑如同万把钝刀在里面搅动,每一次震荡都试图将他最后一点自我碾成齑粉。
“废物!
孱弱!
竟被自己的本源之力击溃!”
那咆哮带着极致的轻蔑和贪婪,“也好,省得本尊费力!
放弃吧,敞开你的魂灵,拥抱这力量!
让本尊彻底降临!”
黄巢的熔金竖瞳视野模糊、晃动,但最后定格的画面却无比清晰,如同烙印灼烫在意识深处——玄音那道冰蓝虚影,决绝地、主动地沉入蚩尤本源核心狂暴的暗金光芒之中,被彻底吞没。
她最后那无声的“快走”如同冰冷的刀锋,刺穿蚩尤的咆哮,深深钉在他的灵魂上。
她为什么在那里?
她沉进去做什么?
这念头带来的惊骇甚至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识海的翻腾。
玄音……玄音!
这个名字像一点火星,在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意志灰烬里,微弱地闪了一下。
“蠢货!
还在想那个该死的女人!”
蚩尤意志敏锐地捕捉到黄巢灵魂深处这点微弱的异动,暴怒更甚,“她早已形神俱灭!
那不过是本源之力吸收她最后一点真灵残渣形成的幻象!
是阻碍!
是枷锁!
彻底碾碎她!
连同这点可笑的残念一起!”
更猛烈的冲击袭来,蚩尤意志试图彻底抹去黄巢意识里关于玄音的一切印记。
它要将这具身体,这尊即将完美的容器,彻底清洗干净。
剧痛如潮水淹没头顶。
放弃似乎成了唯一解脱的路。
只要松开抵抗,任由那狂暴的力量冲刷掉一切记忆、情感、自我,融入这永恒的虚无和力量,痛苦就会结束。
成为神,成为魔,成为这天地的主宰,那些曾经踩在他头上的,都将被他踏在脚下!
这不就是他黄巢所求的吗?
熔金竖瞳中的金色虫影疯狂闪烁,几乎要完全占据瞳孔。
他体内的蚩尤血脉在欢呼,在沸腾,响应着本源的召唤,催促着他沉沦。
就在意识即将滑入彻底黑暗的刹那——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冷笛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蚩尤意志狂暴的嘶吼,穿透了肉体撕裂的痛苦,在黄巢识海的最深处,轻轻响起。
不是来自外界。
它仿佛源自他自己灵魂的某个角落,又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跨越了时空壁垒,直接抵达。
那笛音短促,不成调,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冰冷,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机。
嗡。
笛音响起的瞬间,蚩尤意志的咆哮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黄巢翻滚的身体也在虚空中猛地一僵。
这笛音……太熟悉了!
孤峰绝顶,月色如霜,那个白衣女子持笛而立,笛声清冷空寂,试图洗涤他因屠戮而沸腾的戾气……长安城破,血染宫阙,在他挥下屠刀之前,也曾有这笛音试图挽留…… 是玄音!
是她的笛音!
“幻象!
又是幻象!
本尊说了,碾碎它!”
蚩尤意志的咆哮再次炸响,带着一丝被冒犯的狂怒和……不易察觉的急切。
它更疯狂地冲击黄巢的意识,试图将那点笛音彻底淹没。
然而,晚了。
那缕微弱的笛音,像一点冰凉的星火,落在了黄巢意识即将熄灭的余烬上。
嗤的一声轻响,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意识层面的震颤。
一点微弱的清明,被强行点燃了。
痛!
身体被撕裂的剧痛,识海被狂暴意志冲击的剧痛,前所未有的清晰!
但这剧痛,却让他感到了“存在”!
他不是虚无,不是即将被吞噬的容器,他是黄巢!
“呃啊——!”
一声嘶哑的、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咆哮,从黄巢口中爆发。
这咆哮充满了痛苦,却不再是无声的承受,而是带着反抗的意志!
翻滚的身体被他强行控制住,在虚无中稳住。
他抬起手,不是去攫取什么力量,而是狠狠一拳砸向自己的头颅!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死寂的虚无中显得格外诡异。
剧烈的眩晕感传来,却奇异地暂时压制了识海中的混乱。
他需要这痛楚,这来自他自身意志驱动的痛楚,来对抗那来自血脉深处的侵蚀!
“你疯了?
!”
蚩尤意志发出难以置信的咆哮。
它无法理解,这个蝼蚁般的容器,竟会用自残的方式对抗它!
这超出了它对“人”的认知!
黄巢没有理会。
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熔金竖瞳里,疯狂闪烁的金色虫影被强行压制下去,眼底深处,一点属于“人”的、冰冷而执拗的光芒艰难地亮起,死死盯向远方那片搏动着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暗金色本源核心。
“她……不是……残渣!”
黄巢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和火里淬炼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他是在对蚩尤意志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玄音最后沉入核心的眼神,那无声的“快走”,绝不是残渣幻象能有的!
那里面有东西!
有他无法理解、却必须抓住的东西!
“执迷不悟!
冥顽不灵!”
蚩尤意志彻底暴怒,本源核心似乎也感应到了容器意志的顽固抵抗,再次剧烈搏动,一股更加强大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吸力传来,试图将黄巢强行拉扯回去,进行最后的融合吞噬。
这一次,黄巢没有顺从,也没有完全硬抗。
他强行调动体内暴走的力量,不是去对抗那股吸力,而是将其引导、偏转!
暗金色的能量流在他周身狂暴涌动,形成混乱的旋涡,与本源核心传来的吸力相互撕扯、抵消。
他像怒海狂涛中一叶随时会倾覆的扁舟,却死死把着舵,利用两股力量的角力,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朝着与本源核心相反的方向挪动!
每一步挪动,都伴随着筋骨欲裂的痛苦和蚩尤意志歇斯底里的诅咒。
那诅咒恶毒无比,冲击着他的理智,描绘着他放弃抵抗后能获得的滔天权柄和无上力量。
“看看这天地!
腐朽!
破败!
只有本尊的力量才能重塑!
你将站在众生之巅!
那些曾经践踏你的,都将匍匐在你脚下颤抖!”
“那女人算什么?
她阻止你!
她背叛你!
她死得其所!
融合本源,你甚至能将她残存的真灵从虚无中抓回来,随意揉捏!
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这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报复玄音?
黄巢身体猛地一震,挪动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
蚩尤意志的话语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角落。
背叛……是的,玄音最后阻止他称帝,阻止他彻底释放力量……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她死了…… 一丝暴戾的凶光在他熔金竖瞳中闪过。
蚩尤意志捕捉到了这一丝动摇,狂喜地咆哮:“对!
就是这样!
恨她!
碾碎她!
连同她最后这点可笑的残存意念!
让本尊的力量,洗刷掉这最后的污秽!
敞开吧!
拥抱这力量!
去报复!
去主宰!”
报复……主宰…… 黄巢的呼吸变得粗重,体内的力量随着情绪的波动而更加狂暴。
本源核心的吸力似乎也感应到了他情绪的松动,骤然增强,将他猛地又往回拉扯了一段距离。
暗金色的光芒近在咫尺,诱惑从未如此强烈。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再次触碰到那搏动的核心边缘时—— 嗡!
那缕清冷的笛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
它直接穿透了蚩尤意志的蛊惑,穿透了报复的怒火,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黄巢即将触及本源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
他熔金竖瞳中的凶戾瞬间被惊愕和一丝茫然取代。
笛音……又是笛音…… 这声音……不是来自本源核心深处那片被暗金光芒吞噬的冰蓝虚影。
它似乎……来自更近的地方?
来自……他的体内?
这个认知让黄巢的灵魂都颤抖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心脏的位置,除了蚩尤血脉带来的灼热搏动,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顽固存在的凉意?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
蚩尤意志的咆哮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一股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惊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从它传递的情绪中泄露出来。
“不……不可能!”
它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动摇,“她的真灵……应该被本尊的本源彻底……同化了才对!
这……这是什么?
!”
黄巢猛地抬起头,熔金竖瞳死死锁定那狂暴搏动的本源核心。
玄音最后沉入其中的画面,与此刻体内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清冷气息,瞬间串联在一起!
一个近乎荒谬、却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意识!
玄音……她不是被吞噬了!
她是主动沉入其中!
她在……镇压?
!
用她最后残存的真灵……在镇压这蚩尤本源?
!
“呃……”黄巢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
体内的两股力量——狂暴灼热的蚩尤之力与那丝微弱清冷的气息——在剧烈冲突。
剧痛让他面容扭曲,但眼底深处,那点属于“黄巢”的清明,却在剧痛和笛音的刺激下,越来越亮!
他不再试图挪动远离。
他猛地站定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身体因对抗而剧烈颤抖,熔金竖瞳却穿透虚空,死死钉在那团搏动的暗金色核心上。
“你……在怕什么?”
黄巢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冷厉,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向识海中的蚩尤意志,“怕她?
怕玄音?
怕她……真的还在里面?
!”
“闭嘴!
蝼蚁!
你懂什么!”
蚩尤意志的咆哮彻底失态,充满了被戳破隐秘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融合!
立刻!
否则本尊让你魂飞魄散!”
回应它的,是黄巢脸上一个近乎狰狞的、混杂着痛楚和疯狂决意的表情。
他不再犹豫。
凝聚起此刻所能调动的、属于他自己的全部意志力,不再去对抗本源吸力,也不再试图调动那些狂暴的蚩尤之力。
他将这股意志力,化作一道无形却无比坚韧的意念之索,猛地探出!
目标,并非那暗金色的本源核心。
而是……他自己!
是他体内那股与蚩尤血脉紧密相连、正疯狂响应着本源召唤的力量洪流!
嗤啦——!
意念之索并非实体,却在他体内引发了剧烈的能量反噬。
如同强行截断奔涌的江河!
黄巢身体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血液,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但就在他强行截断自身力量与蚩尤本源之间那无形链接的瞬间—— 嗡!
!
!
那团搏动着的暗金色本源核心,仿佛受到了某种剧烈的刺激,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
一股混乱、狂暴、充满了被忤逆的极致愤怒的意志冲击,如同失控的洪流,朝着黄巢的方向疯狂席卷而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攻击都要恐怖!
然而,在这毁灭性的冲击波中,黄巢那双熔金竖瞳,却死死盯着核心深处某个位置。
就在强光爆发的刹那,他仿佛看到……在那片被暗金彻底淹没的核心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冰蓝色光芒,极其艰难地、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像黑暗深渊里,一只即将熄灭的萤火虫,用尽最后力气发出的微光。
黄巢布满血污和痛苦的脸上,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在绝望深渊中,终于抓住了一根带刺藤蔓的决绝。
他不再看那毁灭洪流,熔金竖瞳转向身侧无尽的黑暗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