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的手指悬在朱温眉前半寸，那点凝聚的青光剧烈地颤动着，几乎要熄灭。
朱温的眼神太过纯粹，纯粹的茫然，纯粹的困惑，像被暴雨冲刷过的天空，一丝杂质也没有。
这反而让她心底的寒意更甚。
是真的吗？
还是蚩尤残魂在甲胄崩碎后，伪装出的更高明陷阱？
“我……怎么了？”
朱温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刚醒的虚弱。
他困惑地转动眼珠，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又看向四周狼藉的战场和散落的暗金甲胄碎片，那些碎片上残留的猩红煞气正丝丝缕缕地消散。
他似乎完全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像一个被强行从噩梦中拽出的人，只剩下满身冷汗和心悸。
玄音喉头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死死盯着朱温的瞳孔，那里面只有一片空洞的暗红，属于朱温的暗红。
属于蚩尤的、冰冷霸道的金色意志，似乎真的沉寂了。
青玉笛在她手中冰凉，残余的玄气在经脉里微弱地流转。
机会还在吗？
还是说，靠近就是死？
就在她心神剧烈交战，几乎要不顾一切将青光按下去，或者立刻抽身飞退的瞬间—— 朱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被无形的尖刺狠狠扎了一下。
刚才还写满茫然的脸瞬间扭曲，痛苦不堪。
他踉跄着，毫无征兆地向后猛退半步，沉重的战靴踩碎了一块暗金碎片，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他那只左眼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灼伤，整个眼球剧烈地痉挛着。
他猛地抬起左手，死死捂住左眼，指缝瞬间被一股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浸透。
那血，带着诡异的温度，滴落下来。
一滴，两滴。
沉重的血珠砸在朱温胸前残破的甲胄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坚硬的金属甲片，竟如同被强酸腐蚀，冒出缕缕带着腥气的淡白烟雾，迅速蚀出几个细小的坑洞。
玄音浑身汗毛倒竖。
她看到了！
就在那暗红粘稠的血珠里，有东西在游动！
极其细小，细如发丝，却散发着微弱却纯粹的金色光芒，一闪而逝。
那光芒……冰冷、古老、带着非人的意志！
与当初黄巢觉醒蚩尤血脉时，眼底深处那令人心悸的金芒如出一辙！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攫住了玄音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指尖凝聚的青光剧烈摇曳，几乎要溃散。
不是伪装！
朱温体内蚩尤的残魂根本没有沉寂，它还在！
刚才那脆弱的茫然，不过是力量剧烈冲突后的短暂间隙，是更深层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这金色的虫影，就是铁证！
它们潜伏在朱温的血液里，如同寄生的毒蛇，随时准备着反噬宿主，或者……彻底占据这具躯体！
朱温捂住左眼的手剧烈颤抖着，指缝间渗出的暗红血液越来越多，沿着他的手腕蜿蜒流下，滴落在残破的甲胄和脚下的碎石上，腐蚀出更多细小的坑洼。
他佝偻着高大的身躯，牙关紧咬，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呜咽。
那非人的冰冷意志似乎暂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剧痛压制，朱温本我的意识在痛苦中艰难地挣扎浮现。
“血……什么……东西……”他断断续续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因为剧痛而变调。
他试图移开捂住眼睛的手，想看个究竟，但剧痛让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玄音僵在原地，指尖的青光摇曳不定。
攻击？
此刻朱温看似毫无防备，痛苦不堪，但那血珠中游弋的金色虫影，像无声的警告。
贸然以玄气刺激，会不会反而加速蚩尤残魂的彻底爆发？
唤醒？
朱温的本我意识正在这剧痛中挣扎，这本身就是一种“唤醒”，虽然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
她若再以青玉笛的力量介入，两种外力的冲击，会不会将这具身体和里面纠缠的灵魂彻底撕碎？
机会变成了更致命的抉择。
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她甚至不敢确定，朱温此刻的痛苦挣扎，究竟是灵魂的回归，还是蚩尤残魂在更深层次侵蚀融合这具身体时引发的排斥反应？
朱温的身体猛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捂着眼睛的手无力地垂下，露出那只左眼。
眼白完全被血丝覆盖，瞳孔涣散，眼睑下方一道细细的暗红血痕蜿蜒流下。
他大口喘着粗气，布满汗水和血污的脸上，痛苦和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他抬起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茫然地看着掌心和指缝间粘稠的暗红，以及那偶尔闪过、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点。
“这……是什么？”
他喃喃自语，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眼神里充满了对自身异变最原始的恐惧和不解。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涣散的目光投向玄音，似乎想从她那里寻求一个答案。
玄音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朱温那只被血污浸染、偶尔闪过一丝诡异金芒的眼睛，看着他脸上纯粹的、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
这恐惧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她握笛的手都松了几分。
这不是枭雄朱温该有的眼神。
这是……一个被体内怪物惊醒的、无助的“人”的眼神。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