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盯着那张在昏迷中依旧扭曲的脸。
黄巢的呼吸粗重滚烫,皮肤下暗金色的纹路并未完全消失,如同蛰伏的毒蛇,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微微鼓动。
那声嘶吼里的解脱感,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比刚才的生死搏杀更让她喘不过气。
她弯腰,吃力地抓住黄巢沉重的臂膀,拖着他远离那吞噬一切的悬崖边缘。
碎石和尘土沾染了他赤裸的脊背,留下道道污痕。
她自己也踉跄了一下,断裂的肋骨和耗尽的玄气让每一次移动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把他安置在一块稍显平整的岩石旁,玄音靠着冰冷的山壁急促喘息。
青玉笛上的裂痕触目惊心,笛身传来的微弱哀鸣让她指尖发麻。
蚩尤血脉的反扑一次比一次猛烈,青玉笛的损耗一次比一次严重。
下一次呢?
下一次她还能不能唤醒他?
或者说,下一次唤醒的,究竟还是不是黄巢?
“帮……我……”那微弱干涩的呼唤,混杂在震耳欲聋的毁灭咆哮里,却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意识里。
那不是幻觉。
那是黄巢在无边的魔念深渊里,向她伸出的、唯一的手。
放弃吗?
把他留在这荒山野岭,任他自生自灭?
或者……更彻底地结束这一切?
玄音的目光扫过黄巢毫无防备的脖颈,那里跳动的脉搏下,潜藏着足以颠覆山河的毁灭之力。
一丝冰冷掠过心头。
她猛地闭上眼,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楚压下了那可怕的念头。
不。
不能放弃。
她答应过师父,要找到应劫之人,引导他……虽然这条路已经偏离得面目全非。
更重要的是,那一声“帮帮我”,让她无法背过身去。
她欠他的。
欠那个在长安桃林下,眼底燃着不甘与野望的书生;欠那个在起义军大旗下,也曾试图庇护一方流民的枭雄。
即使他现在是魔,那份挣扎的痛苦,她看见了。
玄音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沉静,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决绝。
她必须找到办法,找到彻底镇压蚩尤血脉的方法!
玄天宗!
师父!
宗门的古籍秘藏里,一定记录着关于上古魔神、关于地煞传承更深的秘密!
一定有能压制甚至净化玄甲金虫的法门!
那是最后的希望。
她挣扎着起身,再次尝试调动丹田内枯竭的玄气。
细若游丝的玄气艰难地汇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这点力量,别说御风飞行,连最基本的轻身术都维持不了。
她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黄巢,又望了望山下弥漫的、望不到尽头的浓雾。
下山的路,只能靠两条腿。
玄音解下自己染血的外袍,撕成宽大的布条。
她费力地将黄巢沉重的上半身扶起,用布条绕过他的腋下和胸膛,在自己肩背上打了一个死结。
黄巢的头颅无力地垂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带着非人的灼热。
她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拖着整座山。
黄巢的重量几乎要将她压垮,断裂的肋骨在每一次挪动时都发出尖锐的抗议。
汗水混着血水,很快浸透了她的里衣。
山路崎岖陡峭,布满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
有好几次,她脚下一滑,全靠死死抓住旁边的树干或凸起的岩石才稳住身体,每一次牵动都让她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
她不敢停歇。
昏迷的黄巢就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雷,谁也不知道那蛰伏的魔念何时会再次冲破束缚。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片人迹罕至的山崖,找到有人烟的地方,打听最近的城镇方向,然后……想办法回玄天宗。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已经偏西。
玄音的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时,前方的浓雾中,隐约传来砍柴的声响。
有人!
玄音精神一振,几乎是拖着脚步循声而去。
绕过一片茂密的矮树林,她看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樵夫,正挥着柴刀砍伐一根枯木。
“老丈!”
玄音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虚弱。
樵夫闻声回头,看到玄音和她背上昏迷不醒、赤着上身、布满诡异暗金纹路的黄巢时,吓得“啊呀”一声,柴刀都差点脱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脸上满是惊恐。
“你……你们是什么人?
他……他是人是鬼?”
玄音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老丈莫怕。
我们是过路的,我兄长……得了怪病,昏迷不醒。
我们想找个地方落脚,敢问这附近可有村镇?”
樵夫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们,尤其是黄巢背上那些扭动的暗金纹路,怎么看都不像“怪病”那么简单。
他犹豫着,指了指山下雾气稍薄的方向:“往……往那边走,下了这座山,有条官道。
顺着官道往东走大半天,能到青石镇。
镇上有客栈,也有……有大夫。”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声音压得很低,“不过姑娘,你兄长这模样……怕不是寻常大夫能看的。
我听说……听说北边山里,有个叫玄天宗的地方,都是些有本事的神仙人物,兴许……” 玄天宗!
玄音心头猛地一跳。
这个名字从凡俗樵夫口中说出,让她意外又警觉。
看来宗门虽然隐世,但在附近百姓中并非毫无踪迹。
“玄天宗?”
玄音故作不知,顺着他的话问,“那是什么地方?”
樵夫摇摇头,脸上带着敬畏:“具体不清楚,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话。
说是藏在北边最深的山里,能降妖伏魔,厉害得很!
不过那地方邪乎,轻易没人敢靠近。”
他似乎不愿多说,匆匆抱起地上的柴火,“姑娘,我……我先走了,你们自己小心。”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林子深处,仿佛生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玄音看着樵夫消失的方向,默默咀嚼着“降妖伏魔”四个字。
看来宗门在世俗中留下的,是这样一个模糊而敬畏的印象。
这倒是方便了她下一步行动。
樵夫的指点给了她方向。
玄音重新调整了一下肩背上的布条,勒紧,让黄巢不至于滑落。
她望了一眼北方连绵起伏、被浓重雾气笼罩的群山。
玄天宗,就在那片山脉的最深处。
师父……还有那浩瀚如烟的宗门古籍秘藏。
“撑住,”她低语,不知是说给背上昏迷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回去。
一定有办法救你。”
她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樵夫指点的下山方向,一步一步,拖着两个人的重量,重新投入浓雾之中。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之上,唯一清晰的,是她必须回到玄天宗的决心。
青玉笛冰冷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那道细微的裂痕,是她此刻唯一的指引。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枯叶,像是在为这艰难的回程送行。
玄音的目光穿过迷雾,坚定地投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