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夏夜。
风里带着海湾的潮湿和都市的喧嚣。
霓虹灯将夜空染成紫红色,机场外车流不息,汇聚成一条光的长河。
秦时越站在机场到达大厅的玻璃门前,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有些恍惚。
十年了。
他不再是那个叫做秦小天的、在父母牺牲后痛不欲生的十二岁男孩。
外公接走他,带他离开这片伤心地,去了北方的部队大院。
一位慈祥的长者抚着他的头说:“孩子,换个名字吧!不是遗忘,是新生。”
于是,秦小天成了秦时越。
时光飞越,他也确实努力成为了更好的自己——从特种部队的精英,到即将入职的刑警。
可有些东西,从未改变。
秦时越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触碰到胸口那枚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硬物,一条穿着贝雕小鱼的红绳。
那是她给的,十年前,离别之时
“小天,你拿着这个,我拿着另一个。以后我们就凭这个相认!”
十五岁的林以默,眼睛哭得像桃子,却努力把笑容挤给他看。
记忆像潮水般湧来。
父母刚牺牲的那段日子,天塌地陷,世界只剩下黑白。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一切,包括那些穿着制服的叔叔阿姨带来的慰问和关怀。
只有她,林以默,每天放了学就固执地跑来,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她不会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笨拙地剥开他最爱吃的牛奶糖,塞进他手里。
在他噩梦惊醒的深夜,用小小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一遍遍地说:
“小天,别怕,我在呢。”
是她,用那双稚嫩却坚定的手,一点点把他从冰冷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离别的那天,外公的车就等在楼下,他看着她,许下了人生第一个,也是最重的承诺:
“以默,等我;十年后,我回来娶你。”
她重重点头,眼泪砸在地上:
“我等你。天禧晓说旺 更歆嶵全秦小天,我等你回来。”
…
“站住!警察!拦住他!”
突然,一声清冽的厉喝划破机场的喧嚣。
这声音也将秦时越从回忆中惊醒,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数米开外,一个神色狠戾的中年男子撞开人群,像一头穷途末路的野兽,朝着国际出发厅的方向狂奔。
那人右手始终按在腰间,衣服下面明显藏着什么硬物。
后面追着三个人。
其中一人,让秦时越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即使十年未见,即使她已经从青涩少女蜕变成眼前这般英气逼人的模样,秦时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跑在最前面的这个女人。
林以默?
她穿着一身简便的战术服,长发利落地束起,右手举着证件,左手握着一把已经上膛的手枪。
她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前方逃窜的目标。
“目标往c区方向跑了!小赵小程,从两侧包抄!注意,嫌疑人身上可能有武器,极度危险!”
她边跑边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恰在此时,那逃犯直直朝着秦时越的方向冲来。
眼看就要撞上
就在这一瞬,逃犯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把黑沉沉的手枪,对着身后胡乱一指
“砰!”
枪声响起。
人群顿时陷入恐慌,尖叫声四起。
秦时越眼神一凛,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对方拔枪的瞬间已判断出弹道轨迹。
他猛地侧身,将旁边一个吓呆的小女孩护到身后,右手同时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逃犯持枪的手腕,一拧一压。
“嗷!!”
一声轻响,伴随着逃犯痛苦的闷哼,手枪应声落地。
“砰。”
秦时越毫不迟疑,顺势一个标准的擒拿,将对方死死按倒在地,膝盖顶住其后心。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不过两三秒时间。
林以默和她的队员迅速赶到
咔哒一声,冰冷的手铐锁住了逃犯的双腕。
“目标已控制。”
林以默对着对讲机冷静汇报,然后才将目光转向秦时越。
她的眼神很锐,像出鞘的刀,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和评估。
当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把手枪和已经被制服的逃犯时,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
在秦时越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辨认什么,但那抹探究很快消散,只剩下专业性的确认。
“谢谢。”
林以默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追捕后的微喘,“我是海城公安分局刑侦支队的林以默。你没事吧?”
秦时越摇摇头,强压情绪:
“没事。”
他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十年了,这是他离他的以默最近的一次。
他能看清她额角的细汗,和她微微起伏的肩膀。
以默比记忆中更高,更瘦,眉眼间的稚气被一种冷冽的锐气取代,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如初。
林以默示意队员将仍在挣扎咒骂的逃犯带走:
“这傢伙是我们盯了几月的重犯,涉嫌多起命案,今天得到线报他试图潜逃出境。幸好”
她的话没说完,但目光再次落在秦时越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
“你的身手,不是普通人。”
秦时越迎着她的目光,声音微颤。
“部队出来的。”
林以默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只是又深深地看了秦时越一眼:
“感谢你的协助!如果后续需要你做笔录,我们会联系你。”
她没有怀疑,没有深究,只是恰到好处的感谢和属于她这个身份的冷静,与距离感。
她微微颔首,没有多余寒暄,转身指挥队员押解犯人离开。
其背影挺拔,肩线平直,带着一种独立的、不容靠近的气场。
秦时越站在原地,看着她汇入人流,消失在机场明亮的灯光尽头。
胸口那枚贝雕小鱼,贴着皮肤,传来清晰的温热感。
她认不出他了。
十年的时光,改变的名字,磨砺出的沉稳,早已将那个需要她保护的男孩,变成了她眼中完全的陌生人。
秦时越心里漫上一股复杂的酸涩。
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近乡情怯的温柔。
他回来了。
他的以默,真的在海城。
而且,以默也是警察,正在追捕如此危险的罪犯。
另一边,林以默坐进警车里,看着被押上囚车的重犯,才允许自己紧绷的脊背微微放松。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掠过,在她清冷的眼底投下变幻的光影。
机场那个男人的身手,利落得让人侧目。
那不是普通的格斗技巧,带着明显的特种作战痕迹,精准、高效、一击制敌。
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他不仅保护了平民,还瞬间解除了持枪歹徒的武装
还有他那双眼睛,深邃,沉静,在对视的瞬间,竟让她心里莫名一颤,泛起一丝模糊的熟悉感。
但仔细回想,却又无迹可寻。
她甩甩头,将这莫名的熟悉感归咎于方才的生死追捕和连日办案的疲惫。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随身携带的钥匙扣,那上面挂着一枚小小的、雕刻着云纹的贝雕。
这贝雕,与秦时越胸前那条红绳上的小鱼,原本是一对。
十年了。
贝雕的边缘已被摩挲得温润光滑。
这十年,她林以默从京都到海城,从公大学员到刑警骨干,身边人来人往,可她心里那座小小的城池,始终为一个人留着一盏灯。
那个在绝望深渊里,她曾拼尽全力想要温暖、想要拉回来的男孩——秦小天。
他还记得那个约定吗?
无数个深夜,林以默从梦中惊醒,梦里还是秦小天十二岁时,刚失去父母不久。
他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破碎无助,醒来后只剩满怀空寂,整个人像一尊易碎的玻璃。
她把他最爱吃的牛奶糖牌子记在心里,总是攒下早餐钱,偷偷买给他。
他每次都会很认真地剥开糖纸,先把糖塞到她嘴里,看她鼓着腮帮子笑了,自己才肯吃第二颗。
但他走了之后,她再也没买过。
因为那份甜,只属于记忆里那个互相分享的午后。
无数个夜晚,她借口找同学复习功课,溜到秦小天家。
他睡不着,她就坐在他床边的小板凳上,握着他的手,一遍遍低声给他念课本上的故事,直到他呼吸平稳,陷入浅眠。
有时他会做噩梦惊醒,浑身冷汗,她便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安眠曲。
…
这些记忆,在过去十年里,被她反覆咀嚼,早已融入骨血,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为了这个约定,她拒绝家里安排留在京都部里的机会,拒绝导师推荐的更好岗位,毅然回到了海城。
所有人都说她傻,但只有她知道,这里是他们约定的地方,是她承诺过要等他的地方。
她怕他回来,找不到她。
十年空白,足以改变太多人和事。
林以默不是没有忐忑,不是没有设想过,秦小天或许早已开始了新的生活,身边有了另一个人。
若真如此,她会祝福,然后带着这份珍藏了十年的记忆,继续她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她需要一个答案,需要一个结局,来为这漫长的等待划上句点。
她深吸一口气,将贝雕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一些。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笨拙安慰他的小女孩,她是林以默,是海城公安分局刑侦重案组的组长,可以冷静睿智地面对一切挑战。
唯独在“秦小天”这个名字面前,她彷彿又变回了那个小心翼翼,守着一份微薄希望的女孩。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冰凉的贝雕上。
她林以默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情绪失控,尤其是在工作上。
但此刻,寂静的车内,对那个杳无音信的人的思念,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秦小天”
“你到底在哪里?”
她对着车外的万家灯火,喃喃低语: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们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