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凛冽的朔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在每一个骑兵的铁甲上。杨继云伏在马背上,怀里那封北境王的亲笔信,紧紧贴着他的心口。
此时,他尚且不知,北境王已然重伤昏迷。
杨继云率领五百壮士,撕开羯族人的包围,沿着偏僻小路,朝着麒麟城的方向亡命奔袭。
人马行至大辽河畔,两岸枯芦在风中凄惶摇曳。
忽然间,一声尖锐的胡哨划破寂静,两岸陡坡上瞬间亮起无数火把,箭矢如飞蝗般落下!
“有伏兵!举盾!”杨继云嘶声大喝,训练有素的精兵瞬间收缩阵型,盾牌铿锵碰撞,组成一道临时的壁垒。
箭矢大多无力地钉在盾面上,杨继云立刻察觉不对——这箭势看似密集,却缺乏破甲的狠劲与准头。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战场的缝隙,看到那些伏兵身着东胡服饰,许多人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与迟疑。
“是东胡人!他们不敢真与我们拼命!”身边的侍卫压低声音说道。
杨继云心领神会,东胡必是受羯族胁迫而来。他长枪前指,声如洪钟:“北境铁骑,冲锋!挡我者死!”
命令一下,铁骑如一道钢铁洪流,猛然撞向敌阵。
果然,东胡士兵的抵抗软弱无力,几乎是刚一接触,便惊呼着向两侧溃散,甚至有人主动推开同伴,为他们让开通道。马蹄踏过结冰的河滩,冲上辽河大桥,桥下冰裂之声隐约可闻。
当麒麟城巍峨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时,这支队伍已人困马乏。城头火把在夜色中明灭不定,映照着守军士兵警惕的脸庞。
“城上的人听着!”杨继云催马来到护城河边,用尽力气高喊,“我乃北境王帐下副将杨继云!快开城门!”
城上一阵骚动,值夜的校尉探出身来,面露难色:“杨将军?天色已晚,实在看不清!万一羯族人假冒”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
校尉急忙回头,恭敬道:“侯爷!城下有人自称是杨继云将军。
赵范身披玄色大氅,眉头紧锁。他近日忧心羯族夜袭,几乎夜夜在城上巡视。他快步走到垛口,向下探看:“城下何人?”
“侯爷!是我!”杨继云听出赵范的声音,激动地扯下沾满血污的头盔,露出那张虽疲惫却坚毅的面庞。
“王爷有难!我是拼死回来送信的!”杨继云的声音已带上了嘶哑的哭腔。
这一声“王爷有难”,让赵范心头巨震。他不再犹豫,厉声下令:“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在绞盘刺耳的转动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赵范快步走下城楼,几乎是小跑到城门口,一队人马冲进了城门。
马队停下,杨继云踉跄下马,他身后的五百骑兵也个个如同从血泥里捞出来一般,许多人刚一下马便几乎站立不稳。
赵范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杨继云,触手只觉得对方铁甲冰冷,身躯却在微微颤抖。
“快!带这些弟兄们去营房,热汤热饭伺候!”赵范对左右吩咐,随即又对一名亲兵道,“速去禀报郡主,就说杨将军带回王爷消息!”
他亲自搀着杨继云,穿过寂静的街道,走向城主府的议事堂。
议事堂内,炭火盆驱散着寒意。
杨继云坐在椅子上,热茶和糕点立刻被端了上来。他嘴唇干裂,刚要开口,赵范便抬手制止,将茶盏推到他面前:“不急在这一时,先喝口水。”
杨继云一仰脖喝下温热的茶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梅冲进了议事堂,她脸色苍白,进门便问:“王爷王爷的信呢?”
见到江梅,杨继云急忙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珍藏的书信。他双手捧着,递到江梅面前。
江梅的手指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接过信,迅速展开。只看了几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持信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信上的字迹是他们熟悉的北境王笔迹,却比往日更为潦草、急促:
“骷髅城乃诱敌之计,我军中伏,陷入重围。见此信时,切不可出城来救!我担忧你分兵营救,巩喜碧知道城中守军少,必会分兵攻打麒麟城。麒麟城必危!主城一失北境危矣,系于国家安危,切勿以我等为念”
江梅看完信,眼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赵范默默借过江梅手中的信纸,快速览过,瞳孔骤然收缩。这哪里是普通的军报,这是一封洞悉了结局的诀别信!王爷在生死关头,想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北境的存续。他仿佛能看到北境王在写下这些字时,是何等的决绝与悲痛。
江梅猛然走到赵范跟前,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曾落下。“赵范,”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告诉我,究竟有何良策能救我父王?我们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赵范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厅堂一侧悬挂的巨幅北境地图前,目光沉凝地扫过上面标注的山川城池。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寂静。
“郡主,”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王爷之所以严令不得救援,是怕麒麟城兵力空虚,给巩喜碧可乘之机。此城乃北境心脏,不容有失。”他伸出手指,重点在代表麒麟城的位置上敲了敲。
“但王爷出征前,曾与我有一夜长谈。”赵范转过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所虑者,正是我北境兵源不足,防线漫长。因此,在他出征后,我已暗中下令,将十里堡与造化城的守军调来麒麟城。共计五千人马,明日拂晓便可抵达。”
江梅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五千人?那岂不是可以”
“并非全部用于麒麟城,”赵范冷静地打断她,手指在地图上划向另一处关隘,“界城,才是关键。我的计划是,将这五千新军分作两部——两千增强麒麟城防,另外三千,则去界城,替换出那里五千守军!”
他看向杨继云:“界城的五千守军,再加上麒麟城此刻可抽调的五千精锐,我们便可集结一万生力军。以这支兵马出击,足可撕开羯族的包围圈!”
一直强撑着的杨继云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此计大妙!侯爷,那五千援军现在何处?我立刻赶回界城整军!”
“明日辰时,他们必到麒麟城。”赵范语气笃定,“郡主,请您也从麒麟城守军中,立刻点出五千最精锐的士卒。我们必须快,王爷等不了太久。”
“好!”江梅毫不犹豫,转身便向厅外走去,步履间重新充满了力量。
翌日,麒麟城校场。
寒风卷过校场,将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江梅一身银甲,站在点将台上。台下,从原有的两万守军中遴选出的五千精锐已列队完毕。这些战士盔明甲亮,眼神锐利,都是经历过血火考验的老兵。
与此同时,城外传来隆隆脚步声。只见张辽、苦木、谢虎、杨勇、魏刚等人,率领着五千服饰各异、但精神抖擞的援军浩荡开来。
张辽对赵范拱手:“奉天府张辽,奉方大人之命,特来听候侯爷调遣!”
他原本不受北境辖制,此次前来,乃是赵范亲自修书向奉天府尹方致远求援的结果。方致远几经权衡,深知唇亡齿寒,最终才下定决心,派出了麾下这员猛将。
赵范迎上前,郑重还礼:“张将军雪中送炭,此情北境铭记于心!”
寒暄已毕,赵范目光转向杨勇:“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如何?”
“回侯爷,按您的配方,瓦罐弹已制成两千枚!”杨勇说着,从身旁士兵手中接过一个比拳头略大的陶罐。罐体粗糙,但罐口被油纸紧紧封住,一根浸过火油的麻绳从中引出。
“试过吗?”
“试过了!”杨勇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威力不俗,爆
炸时罐内辣椒粉弥漫,更能伤人眼目,呛人呼吸!”
这瓦罐弹,本是赵范为增强麒麟城防御而设计的秘密武器。他以现有材料,将硝石、硫磺、木炭混合,掺入大量铁屑与磨得极细的辣椒粉,密封于小陶罐中。
使用时,点燃引信,抓住系于罐上的长绳奋力甩出,可达五十步开外。本是为守城利器,如今却用于突袭敌营。
“葛根师傅正带人日夜赶制,后续成品会尽快送来。”杨勇补充道。
赵范点头,随即开始调兵遣将,声音沉稳有力,不容置疑:
“苦木,马力、杜行,你三人,协助洪升将军守好麒麟城!城在人在!”
“末将得令!”三人抱拳,声如洪钟。
“谢虎,你带三千援军,立刻前往界城辅助高港、陈武,守住界城!”
“是!”谢虎转身便走。
“杨勇、魏刚!你二人引五百身手敏捷的弟兄,携五百瓦罐弹,即刻出发,秘密潜入大辽河附近林地。若见羯族追兵,不必吝啬,用此物狠狠招呼他们!”
“明白!”
最后,赵范看向杨继云:“杨将军,请将你带回的五百勇士暂借于我。”
那五百名勇士很快集结完成。
赵范亲自示范,教他们如何使用这新奇的瓦罐弹。这些年轻人虽疲惫未消,但学得极快,不多时便掌握了技巧。赵范将剩余的一千五百枚瓦罐弹尽数配发给他们,每人三枚。
“听我号令,方可投掷!”赵范肃然叮嘱。
“谨遵侯爷之命!”五百人齐声应喝,声震校场。
此刻,江梅和杨继云已经将一万精锐集结完毕。
这一万将士,是北境此刻最能战的力量。
他们静静地站在校场上,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明白,此行是去赴死,更是去争取一线生机。
江梅下令,将城中库藏的所有连环弩都搬了出来,配发给这一万将士,弩箭管够。
将士们沉默地检查着手中的劲弩和腰间的瓦罐弹,眼神交汇间,唯有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