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达拦住了儿女,可他拦不住那幻境里的一切。
画面仍在继续。
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此刻却哭得和一个孩子一样。
他紧紧攥着床上那个枯槁老人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砸在被褥上。
“天德,你别走你走了,咱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朱元璋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悲凉。
“当年一起从濠州城里杀出来的兄弟,就剩你一个了你走了,咱以后心里有话,还能跟谁说去?”
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徐达”,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陛下能能在死前再见您一面,老臣死而无憾了”
看着这一幕,现实中的徐达眼眶也红了。
他戎马一生,什么场面没见过?
可看到自己最好的兄弟为自己哭成这样,那颗早就被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还是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这个男人,是皇帝。
但他也是和他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重八啊!
朱元璋还在哭着,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妹子走了雄英也走了现在连你也要走”
“咱这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一个个亲人,一个个兄弟,都离咱而去了”
妹子?
朱雄英?
徐达心头猛地一跳!
妹子,说的是马皇后!
朱雄英,那是太子朱标的长子,陛下的嫡长孙!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射向朱棣,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马皇后她也”
不等他问完,朱棣便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岳父。”
他的声音很低沉。
“按原来的命数,母后她在洪武十五年,便会因病驾崩。”
轰!
徐达的脑子里嗡的一下。
马皇后,待他们这些功臣如同家人的国母,竟然也这么早就
“那太子呢?太子朱标呢?”徐增寿忍不住追问。
朱棣看了他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
“大哥他洪武二十五年,病逝。”
此言一出,徐家兄妹几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朱标,那是大明朝的储君,是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他竟然也
这大明,究竟是怎么了?
徐达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朱棣,又看了看那个依旧稳坐钓鱼台的时靖,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太子薨逝,那那皇位”
朱棣迎着自己岳父的目光,没有半分闪躲,说道。
“是我。”
“是我,继承了大统。”
“我,是永乐大帝。”
这一刻,整个院子,或者说这片幻境,都安静得可怕。
徐增寿和徐妙锦兄妹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燕王朱棣当了皇帝?
这简首比让他们看到老爹的死法还要炸裂!
这不就是说,燕王他谋反了?
徐达死死盯着朱棣,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许久,他那股滔天的震惊才慢慢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
他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
作为一个顶级的军事统帅,他瞬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太子朱标死了,太孙朱允炆年幼,根本压不住下面那些骄兵悍将和野心勃勃的藩王。
他这个西子朱棣,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确实是最有可能,也是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好好小子”
徐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不知道是夸赞还是别的什么。
他彻底服了。
对时靖的通天手段,彻底心服口服。
连这种改朝换代的大事都能推演出来,还有什么是假的?
徐妙锦和徐增寿更是看向时靖,那眼神,己经不是敬畏了,简首是在看神仙。
幻境中的画面,再次发生了变化。
床上的“徐达”,忽然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好了些许。
他看着朱元璋,喘着气,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陛下老臣求您最后一件事”
“你说!你说!别说一件,一百件一千件,咱都答应你!”朱元璋连忙道。
“老臣想想吃妙云丫头做的烧鹅了”
话音落下。
现实中的徐妙云,眼泪瞬间决堤。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抖得不成样子。
爹他到死,都还惦记着女儿做的菜
朱棣也是眼圈一红,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拍着她的后背。
徐达看着幻境里那个贪嘴的自己,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女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朱元璋,那眼神里,没有了君臣之别,只有朋友间的感慨。
“重八啊重八,你这个人,当了皇帝也没变。”
“还是这么苦。”
妻子没了,最看重的孙子没了,连最好的兄弟也要没了。
坐拥万里江山,却活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这皇帝,当得有什么滋味?
幻境里,朱元璋听到“徐达”的请求,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就对着门外大喊。
“来人!传旨!”
“让燕王妃,不!让魏国公的女儿徐妙云,立刻给国公爷做一份烧鹅来!快!”
旨意一下,门外立刻冲进来两个年轻人。
正是年轻一些的徐辉祖和徐增寿。
“陛下,不可啊!”
“爹的背疽之症,最忌发物!这烧鹅万万吃不得啊!”
画面里的徐增寿跪在地上,急得满头大汗。
现实里的徐增寿看到这一幕,也是一脸的尴尬和懊悔。
是啊,他怎么忘了,那时候的自己,只知道爹病了不能乱吃东西,却不懂,那己经是爹最后的心愿了。
朱元璋赤红着双眼,回头瞪着他们。
“吃不得?”
“你们爹都快要死了!这是他最后想吃的一口东西!你们也要拦着吗?!”
“让他吃了,安心上路!这叫全了他的心愿!你们懂不懂!”
徐辉祖和徐增寿被吼得愣在原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朱元璋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随后赶来的徐妙云身上。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妙云,你爹的意思,你明白吗?”
画面里的徐妙云,早己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床上的父亲,又看了看朱元璋,最终,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女儿遵旨。”
她转身,走向厨房。
很快。
画面一转。
徐妙云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是一只烧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可在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子里,这股香气,却显得那么的悲伤。
床上的“徐达”,眼睛亮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徐辉祖和徐增寿连忙上前,一人一边,将他扶起,在他身后垫上了厚厚的枕头。
“爹”
“爹”
“徐达”的目光,扫过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大儿子徐辉祖,二儿子徐增寿,还有他最疼爱的女儿们。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盘烧鹅上。
他抬起手,指了指烧鹅,又看向徐妙云,嘴唇翕动,似乎在问。
能吃吗?
徐妙云再也绷不住了,她跪倒在床前,将托盘举过头顶,泣不成声。
“爹您吃女儿喂您吃”
现实中的徐家人,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父亲。
看着他,准备吃下他人生的最后一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