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烛火摇曳,映照着庞德泛红的眼眶。他单膝跪地抱拳道:"主公以诚相待,末将愿效死力!"
待庞德领命离去,刘禅转向糜芳:"舅父可愿戴罪立功?是做汉室忠臣,还是步傅士仁后尘?"
糜芳忽然展颜一笑:"这声'阿斗'叫得生疏了。"他抚须追忆道:"当年瞧不上你父亲,不过是个织席贩履之徒。谁知兄长押上全部身家,连小妹都许配给了刘备。"
"这些年在荆益两地,看着昔日徐州故旧在曹魏飞黄腾达,心中难免愤懑。"糜芳摇头苦笑,"长坂坡失了小妹,主公又续弦孙氏,更觉心寒。"
烛花爆响中,他声音渐低:"后来贪墨军资,原想着最多受些责罚"忽又昂首道:"但阿斗仍肯唤我舅父,甚至焚毁罪证。这条老命,今日便还给你!"
"请舅父今夜诈降,为间于敌营。"刘禅喉头微动。
糜芳闻言大笑,粗糙的手掌轻抚少年发顶:"玄德教子有方啊。"指尖掠过孩童柔软的面颊时,终是染了湿意:"舅父应下了。"
望着糜芳逐渐远去的身影,刘禅喉头微微滚动,胸口仿佛压着一块沉石,半晌说不出话来。
“殿下。”马超眉宇间凝结着忧色,目光追随着那消失的背影,低声道,“此人当真值得托付?”
“末将宁可相信庞德,也不敢轻信糜芳。”马超声音渐沉,“殿下令他诈降行间,若他心生畏惧,假戏真做归顺吕蒙,又当如何?”
“那便是我刘禅无能,无法令人誓死效忠!”
“可——”
“叔父。”刘禅抬手止住他的话,“侄儿明白叔父的忧虑,但荆州危局,唯有此策可解。”
“庞德、糜芳若可信,荆州尚有一线生机。”
“此地关乎大汉复兴之大业,不容有失!纵使冒险,我也必须一试!”
“若胜,汉室可再续天命!”刘禅语气决然。
“若败”马超终究忍不住追问。
“那也无妨,横竖我性命无忧,大不了入江东做个金笼雀,享一世荣华便是。
马超默然片刻,最后只道:“愿殿下之谋,终能得成。”
第六军突围
夜色深沉。
江陵城中一片死寂。
陡然间,城西粮仓烈焰腾空,火光撕破浓黑夜幕,灼目刺眼。
“账簿焚尽,仓廪成灰,这下我糜芳倒成清官了。”望着冲天火舌,糜芳苦笑。
“殿下何在?”他回头西顾,又自嘲摇头,“既知离别痛楚,不如不见。”
“糜家儿郎!”
“在!!!”身后三百人齐声应喝。
昔日糜家倾囊资助刘备,赠金银无数,更遣千余精锐相随。
辗转半生,仅剩此数。
待刘备重振基业,便将这批人马归还糜家,权作恩赏。
“此行诈降,九死一生,惧者可留,绝无责怪。”糜芳扫视众人。
三百儿郎寂然无声,以沉默宣示决心。
“好!”糜芳猛拍酒坛,将桐油当头淋下。
三百人纷纷效仿,衣甲尽透油腥。
“走!”糜芳转身疾行,骤然暴喝:“杀——”
“杀!!!”三百壮士怒吼相随。
然而一路未遇阻截,更无厮杀。
糜芳率众长驱首入,首抵城门,轻松破门而出,竟如入无人之境。
“太过儿戏!需见血色!”糜芳突然厉喝。
话音未落,己有子弟挥刃自刎,亦有人执兵刃自创伤痕。
糜芳一咬牙,在身上划了道伤口,强笑道:"这下够像真的了,快走!"
城墙上,刘禅沉默注视着这一切。"派兵佯装追击,配合舅父的行动。"他没有辜负糜芳的苦心。
"是。"马超抱拳应命。
一支白毦兵追出城门,装模作样地追赶了一阵便撤回城内。
江东军营。
江陵城火光刚起,吕蒙就闻讯出了大帐。
"大都督,城内好像出了乱子"虞翻低声道。
吕蒙轻笑:"困兽犹斗罢了,且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时哨兵来报,一队人马正向营寨靠近。
"我乃南郡太守糜芳,速开寨门!"
"哈!这不是荆州的大功臣吗?"吕蒙讥讽道。
众人哄笑不止。
"糜首功,傅次功。"马忠嘲讽着,"刘备手下尽是这等背主之徒。"
吕蒙挥手道:"派兵接应,带他来见我。"
白毦兵见江东军出营,立即退回城中紧闭城门。
被押到吕蒙面前的糜芳突然暴怒:"若非尔等设计害我,我怎会沦落至此!"转而又低声下气道:"殿下要治我的罪在下走投无路,恳请大都督收留。"
吕蒙挑眉:"哦?刘禅竟没杀你?"
"毕竟我是他舅父"糜芳羞愧道,"殿下年幼心软,只是将我囚禁。今夜家中不曲放火相救"
吕蒙闻到火油味,暗自点头。
"糜府君弃暗投明,本督自当厚待。"
谁知糜芳竟涎着脸问:"我引你们入荆州,能给个侯爵当当吗?"
众人愕然。
"不过"糜芳压低声音,"我有重要军情——殿下准备今夜突围!"
江东诸将闻言皆面露轻蔑。
糜芳背主降敌己是可恨,竟还出卖旧主谋求富贵,如此行径当真令人不齿。吕蒙冷笑道:"方才还口口声声称殿下,转眼便将人出卖?"
"横竖横竖殿下性命无碍。"糜芳强辩道,"纵使你们擒住殿下,也必以礼相待。我这般行事,于他何损?"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江东诸公莫非不想生擒殿下?当年孙夫人返吴时,就曾欲带殿下同归,此事我可清楚得很。"
"住口!郡主岂容你妄议?"吕蒙厉声喝止,"说正事。"
"详情我也不知,只晓得今夜殿下将率三万披甲民夫突围,意欲混迹其中遁走。"糜芳和盘托出。
吕蒙心头暗惊:若刘禅真趁夜混入三万甲士之中,若无内应通报,恐怕真要被他走脱。幸有糜芳告密,当真是天助江东。
"糜府君此讯甚有价值,他日定向吴侯为你请功。"吕蒙随即唤来亲兵,"来人,带糜府君去歇息。"
名为安置,实为监禁。一队江东兵卒当即押解糜芳及三百糜氏亲族,集中看管于营中。
傅士仁闻讯急忙寻来,欲与糜芳互相宽慰,缓解降敌的愧疚之情。
虞翻疑虑道:"大都督,糜芳所言可信否?"
"自然可信。"吕蒙胸有成竹,"他所言必真。"
"何以见得?"
吕蒙分析道:"其一,糜芳犯下重罪,唯有降吴方可活命,其举动合乎常理;其二,若他所言有假,岂非甘为死间?观其贪生之态,哪似死间之人?况且此人近年来屡次私贩军粮至江东,足见其贪财忘义。出卖旧主求富贵,正是糜芳本性。"
"退而言之,"吕蒙遥指江陵城,"城中不过两千守军,仲翔何必多虑?难道刘禅还能凭两千人扭转乾坤?"
"大都督明鉴。"虞翻颔首,又问道:"那我军当如何部署?"
吕蒙从容道:"无论刘禅是否按原计突围,我军只需严阵以待。传令全军戒备,西面围城,每门驻兵七千。如此不论刘禅从何门突围,我军皆可阻截,余部再行合围,必教其无处可逃。"
"七千精兵拦截三万伪装的民夫,绰绰有余。"虞翻附和道,"如此尚有两千兵马"
"这两千人马便由仲翔统领,留守大营。"吕蒙笑道,"看守粮草、战船及糜芳等降俘。"
"大都督,留守恐难建功啊。"虞翻略显不满。
吕蒙笑着对虞翻说:"这次劝降傅士仁是你的大功,若不是你,我可能己被刘禅蒙骗撤军回江东了。首功自然是你虞仲翔的,糜芳和傅士仁怎比得上你?"
虞翻欣然接受:"多谢都督抬爱,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您尽管放心前去,大营就交给我来镇守。"
见城外江东军开始调动部署,城头的刘禅露出笑容:"舅父果然不负所托,现在就等令明的表现了。"
马超感叹道:"没想到糜芳竟能在关键时刻坚守气节。"刘禅淡淡回应:"人之本性复杂,懦弱之人也会有一时之勇。起初我也心存疑虑,准备让他去做死间。"
城中庞德趁着混乱开始行动。他来到关押三万曹军的俘虏营,西周戒备森严的白毦兵让俘虏们动弹不得。当火光冲天时,不明就里的俘虏们议论纷纷。
见到庞德只身前来,俘虏中响起一片讥讽之声:"这不是蜀军庞将军吗?""人家现在可是 厚禄呢!"面对嘲讽,庞德暗中向几名俘虏透露:"我实乃诈降,忍辱负重只为取得敌军信任。"这番话令周围的曹军将士面面相觑。
"西周都有守卫监视,如何逃脱?"马上有人提出疑问。
庞德快速解释:"火势凶猛,我会以救火为由分批调走守卫。你们要趁机通知所有弟兄,找回各自的伍长、什长,尽快整编队伍。"
"我先去调离军械库守军,等冲出俘虏营后立刻去夺取装备。"庞德眼神坚定,"三万人马配上兵器铠甲,就无人能阻挡我们。"
听闻此言,众人脸上浮现希冀之色。
"拿到兵器后定要血洗此地!"有人愤恨喊道。
"胡闹!"庞德厉声呵斥,"如今身处险境,脱困后不速速撤离,难道等着敌军围剿?江陵距离襄樊尚远,必须争分夺秒!"
他环视众人强调:"要找场子就在战场上见真章,欺凌百姓算什么本事?"
"将军说得在理。"部下们纷纷认同。比起泄愤,保命才是当务之急。
庞德继续部署:"拿到武器立即向西城门突围,我会提前调开那边守军。敌军主力随时可能返回,必须抓紧时间!"
"遵命。"众人低声应答。
庞德匆匆离去后,曹军俘虏们迅速传播着突围计划。消息如野火蔓延,很快全军开始按原有编制集结。
这正是刘禅谋划的关键一步:利用糜芳牵制江东军,借助庞德调动曹军俘虏。
当庞德率部突围遭遇江东军时,黑夜中将难以分辨敌我。在江东军眼中,这支队伍必是刘禅伪装的大军;而对曹军来说,任何阻拦都意味着敌人。
如此绝妙的计划能够实施,全赖刘禅先前的仁义之举——对庞德的救命之恩,为糜芳销毁罪证。关键时刻,这两位将领都没有让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