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学宫。
学宫正门前立着一尊丈高圣人雕塑。
圣人雕塑旁,有两人并肩而立。
一个穿着儒衫,年过古稀的老者,虽然已经垂垂老矣,可依然是一身繁复的衣冠博带,腰间悬佩一块玉佩,上刻“大祭酒”三个字。
稷下学宫大祭酒,当代儒家正统代表人物,也是稷下学宫里地位最为尊崇的一位儒者。
另一位则是身披一件血红衣裳的俊美女子。
女子有个不常见的名字,叫做南宫知夜。
儒衫老者伸出手指捻着花白胡须,开口毫不见外,显得诚意十足,“我太老了,没有多少时间了,既然长公主不愿背上骂名,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
今夜乱局,既是让儒林士子们看清楚,也是让天下读书人知晓,长公主比起如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位,更有容人之心。
红衣女子懒得搭话。
张大祭酒不以为意,笑说道:“今夜之事还是要多谢你,没有你亲身入局,哪有今夜玄鉴司武夫打破先帝遗诏,哪有数千学子走出学宫,只为要一个说法的壮阔场面。”
十几年前,魔教教主尚未入魔,在剑碑林求学时,恰好与当时一位名声最盛的女子起了冲突,这段恩怨至今也没化解,反而大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意味。
那位名声最盛的女子,后来机缘巧合成了九洲第一位女子帝王。
南宫知夜自顾自说道:“今夜过后无论事成与败,你都要把儒家圣物借给我。”
“自然。”稷下学宫大祭酒张天盛轻轻颔首,望向学宫大门前群情激愤的近千名学子,心中难得升起一股豪情壮志。
本朝立国至今,自从七十年前那位为本朝太祖皇帝谋主的儒家圣人逝世,一眨眼七十年过去,儒家再未出现过一位圣人。
甚至他这个四品儒士都成了当代儒家的执牛耳者。
近来十年,道门俨然要成了国教。
可儒士才需要以气运辅修大道。
好在长公主弃佛尊儒,不似皇位上那位……
有儒士快步走来,作揖行礼后说道:“张先生,玄鉴司那群武夫拿先皇御赐的丹书铁券毫无办法,现已退出学宫,想来是找天子告状去了。”
大祭酒张天盛也不避讳身边有个魔教中人,淡然问道:“可有学子伤亡?”
中年儒士笑着摇头,“那群武夫是不敢动手的。”
张大祭酒点点头,“尽快告知长公主,一定要在当今天子御驾亲临学宫前,来到学宫。”
只要长公主一来,他便要亲自出面,与数千名学子“折服”于长公主。
事后就算学宫就被玄鉴司扣上私通魔教的骂名,也是无妨。
天下读书人有几人会信?
张大祭酒转身与红衣女子一同望向学宫门前的圣人雕塑,后者看的是圣人雕塑腰间悬佩的一块玉佩。
他看的是圣人塑象内圣人残留的神意。
看的是千年文脉,万年文运!
身边又有儒士前来禀告,“张先生,玄鉴司封锁学宫各处出入口,大司命庆扬中从皇宫返回,身边带着个年轻人。”
张大祭酒估算了下时间,“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未同学宫士子一并前来。”儒士回道。
张大祭酒沉声道:“无论如何,要等到长公主亲临学宫。”
儒士正要离开传话,又被年过古稀的大祭酒叫住,“庆扬中带回来个年轻人?可有姓名?”
儒士想了想道:“似乎是太虚宫陆言沉。”
张大祭酒眼神闪铄,抚须而笑:“南阳王的世子不是总说他怀才不遇,若是在太虚宫修仙修道,要比在稷下学宫求学更得大道?去请世子殿下主持学宫外大局。”
……
学宫外聚集了近千名身穿儒衫,腰佩美玉的君子贤人,手捧圣贤书。
学子们占据大义怒斥着玄鉴司武夫竟然敢违背先帝遗诏,持刀进入学宫,不少学子义愤填膺抬着先帝御赐的那块丹书铁契,冲撞值守在外围的玄鉴司武夫,试图要一个封禁学宫的说法。
远处,玄鉴司大司命庆扬中等了半天,忍不住问道:“陆真人,你打算如何做?”
陆言沉听到人身洞府内仙女娘娘的言语,望向学宫圣人雕塑前并肩而立的两人,随口问道:“你怎么说?”
庆扬中早早便想过此事,闻言直接回道:“稷下学宫门前有一尊圣人象,像内有儒家圣人残存神意,硬闯不得,今夜要不先不理睬学子们打闹,等到学宫祭酒出面后再去商议如何收场?”
说到这里,庆扬中心下有些怒气。
玄鉴司奉命去请学宫大祭酒入宫一叙,可等了半日不见学宫先生、祭酒等说话有分量的人出面,反而任由千馀名学子肆意胡闹,这简直就是要把事情故意闹大,闹得不可收场。
再者他玄鉴司何曾有过持刀硬闯学宫?分明就是诬赖。
陆言沉不置可否,心绪微动。
稷下学宫数千名学子聚众闹事,本该发生在长公主政变之前,为何会提前出现在神凰三年?
思虑无果,陆言沉知晓女帝的意思,今夜之事因他而起,那就由他来解决。
至于如何解决,女帝未说,显然是不想惹上儒家读书人。
九洲第一位人皇当年焚了几本书,杀了几个与儒家有旧的方士,就被骂上几千年。
今夜女帝若是下令强行进入稷下学宫,明日九洲便要传遍当今天子昏庸无道,宠信妖佞的谣言。
“那就等等看。”陆言沉回了一句,心中好奇今夜稷下学宫非要将此事闹大的理由。
难道是长公主躲在幕后指使?
远处学宫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一匹通体金黄的汗血宝马踏着月色率先奔出学宫,一骑之后犹有十数骑疾驰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打算。
为首一人纵马弛骋,撞进聚集在外的学子当中,引起大声叫骂,那一人一骑丝毫不避让,直奔站在最外围值守的一个玄鉴司武夫。
几乎一个呼吸之间,那一人一骑手拽缰绳,勒马停下,瞬间马嘶长啸,马蹄高高抬起,就要砸向手按腰刀的玄鉴司武夫:
“稷下学宫你等也配封禁?!”
庆扬中瞳孔一缩,大喝一声“不可”,随即脚踏地面,身形暴起,直奔那死死握住腰刀却始终未曾拔刀的玄鉴司武夫而去。
周围学子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砰然一声骤响。
先前坐在汗血宝马上的锦衣公子已是跟跄倒地,那匹千金难买的骏马则是全身筋骨寸断,被撞出数丈远,在学宫外活活拖出一条醒目的猩红血迹。
倒地的公子被随行众人匆忙扶起,盯着粗鄙不堪的武夫,厉声质问:“你敢杀我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