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武藏海是被通过天窗的刺眼阳光给晃醒的。
宿醉带来的钝痛如同有人在用草纸摩擦他的大脑皮层。武藏海呻吟一声,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果然,迷迷糊糊的没回宿舍,而是又睡回了一号演播室。
“啊,清酒害人啊!”他无奈的笑了笑,看来在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这里当家了,比起集体宿舍,还是这里更让他安心。
一边揉揉太阳穴缓解阵痛,一边把昨晚残存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起来,团队的欢呼,廉价的烧酒,还有山口空太那小子喝的酩酊大醉,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口齿不清的嚷嚷着要拍什么《活埋2:棺材里的爱情》
武藏海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会心的笑意。他不喜欢酒精,上辈子的科学常识告诉他这玩意会杀死脑细胞。
但偶尔为之,感觉还不赖!尤其是它能有效的融化隔阂,将一群人的心气凝聚在一起的时候。
放空大脑又躺了一会儿,等自己好受了一点以后,他伸伸骼膊,撑撑腿,顺手将角落里的白板又给拽了到了演播室的中央,这是他的习惯,每每遇到重大的事情,他都需要用笔来理清思路。
《活埋》的成功,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预期。它最直接的作用,就是帮他砸碎了“论资排辈”的铁索,让他这个二级助监督,真正坐稳了“导演”这张椅子。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的野心可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满足的。
成功带来的喜悦已经消退,现在的他需要思考更现实的问题:如何在日本电影业这片泥潭中站稳脚跟,甚至,杀出一条血路。
“一部电影的成功是远远不够的。”
武藏海低声自语,在白板上写下“未来”两个字。
在这个行业,一夜成名然后迅速陨落的故事彼彼皆是。他需要第二部,第三部,需要持续的成功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样,他才能把导演这张椅子坐热,坐实。
但是,现实的障碍就横在面前。
久保诚矢。
这个名字象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胜利果实之上。
“哼!”武藏海冷哼一声,他用脚指头都能想象的出来,久保诚矢这狗东西在看到《电影旬报》的报道,和飙升的票房数据时,那张阴沉扭曲的脸了。自己非但没有如他所愿的“自然死亡”,反而以一种晴天霹雳般的方式,在他的地盘上炸响了一颗惊雷。
就以久保的那点人性,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当然是卡死他,不让他再有任何一个拍摄电影的机会了!
在大映这样论资排辈,派系林立的巨型制片厂里,一个手握实权的高层部长,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掐死一个刚刚冒头的新人导演。明面上的项目卡压,资源倾斜,团队拆分。
甚至更阴险的,将他高高挂起,用无尽的会议和审查消磨他的创作生命。
“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你这个老小子叉死。”武藏海的笔尖在“久保诚矢”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鼻孔都大了两圈,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武藏海可不是个泥人,于私于公,都得叉死他。
不过,现在的问题可不止久保诚矢一个,武藏海笔尖游走,在白板上又画了一个圈,在里面重重的写下了两个字。
大映。
没错,就是大映,通过《战栗空间》企划被夺这件事,他是看清楚了,在大映这艘沉船上忙着捞好处的,远不止久保一人,而是以他为代表的一群高层。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样的公司,怎么可能因为一两部电影的成功就起死回生?
就算现在《战栗空间》和《活埋》都取得了成功,但哪又如何呢?指望一两个项目的成功来挽救它?痴人说梦。大映的崩溃,是系统性的。
它注定是一艘沉船。
那么,他的出路在哪里?
现实的难题横在眼前,但武藏海的心态反而平和了。
“不能把目光只集中在内部,我要两条腿走路,走出一个‘两步走’的战略。”
武藏海立刻在白板中央划下一条分界线,他的战略应该是双线并行的。
左侧,路线一,内部突破。这个目标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董事会需要业绩,永田雅一社长需要能赚钱的导演。大映内部派系林立,久保诚矢不可能一手遮天。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必须扩大自己的社交面,编织自己的人脉网络。电影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艺术,他现在有了大村,河井,青木,土方,山口这支内核团队,但这还不够。
他需要更大的团队,更广泛的支持,才能撬动更大的项目。哪怕最终无法在久保的封锁下开机,这些积累也绝不会白费,而是会成为他第二条线推进的资本。
右侧,路线二,外部机遇。这是他的退路,也是他真正的杀手锏。昨晚酒局上获得的那些情报在脑中飞速闪过。松竹、东宝、东映、日活
六大电影厂没有一家日子好过,整个行业都在电视的冲击下瑟瑟发抖。但危机,危机,有“危”也有“机”。
武藏海的眼睛越来越亮。
“混乱,才是阶梯!”
越是行业环境恶劣,那些大公司才越会病急乱投医,才会更加倾向于查找能够创造奇迹的“救命稻草”。而他武藏海,刚刚用八百万成本博回数千万票房和巨大声望,不正是最耀眼的那根“稻草”吗。
最后,武藏海在白板的角落里写下了一个只有他才明白其分量的日期,1971年12月31日。
这是历史记载中,大映正式申请破产的日子。
计划清淅了,能从内部突破,就从内部突破,如果无法突破,也要为“跳船”或“借壳”做好准备,在大映倒闭、合约自动解除的那一刻,就是他转身投入新战场之时。他必须确保自己到时能无缝衔接,立刻开始新电影的拍摄,绝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这个判断,他暂时不会告诉任何人。大村秀五不行,团队里的其他人也不行。事以密成,语以泄败。这是老祖宗的智慧。况且,大映的崩塌已成定局,他若能在此期间成功,便能在船沉之时,为这些相信他的人找到一条更好的出路。这对他们而言,都有利无弊。
武藏海放下笔,看着写满战略的白板,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小诸葛。
然后小诸葛的肚子饿得咕咕叫。
“好吧,宏图霸业谈笑间,万丈高楼平地起。”他拍了拍不争气的肚子,“这么宏伟的计划,第一步,是我得先租个房子,从集体宿舍里搬出去。
没错,就是先租个房子。他真是受够了宿舍里的“人间观察”。以前是“职场霸凌观察”,现在是“人性多样性观察”,嫉妒的、讨好的,欲言又止的。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更何况在那里策划阴谋?怕不是第二天全制片厂都会知道“武藏监督昨晚梦话里说要干掉久保部长”。
最重要的是,将来万一要秘密接见个把“外部势力”,比如什么独立制片人,别的公司的人事,难道要在宿舍楼下的公共洗衣房旁边,伴着洗衣机的轰鸣声,进行决定命运的会谈吗?
画面太美不敢看。
掏出口袋里旧报纸包着的小包,武藏海盘腿坐在水泥地上,开始数钱。
“一张、两张这可都是《活埋》的卖命钱啊。”他一边数一边嘀咕,“还好大村,土方他们带我去的都是便宜小摊,还给我剩下不少。”
数完最后一张,他满意地拍了拍这沓日元。
“这才是我追求名利的终极目标啊。”武藏海郑重地点点头,“拼死拼活追名逐利,归根结底不就是为了房子,车子,票子吗?”
把钱仔细收好,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阳光通过天窗照进来,正好打在他前方。这一刻,什么久保诚矢,什么大映倒闭,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迈开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演播室大门。
“我要去租一个房子,里面有属于我的坐便器,可以安心看报纸的那种;还要一个浴缸,能伸直腿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