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不出来,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已分不清是谁的泪。
那些被她刻意选择遗忘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七年前的雪夜,自己把他从捕兽坑里救上来,他一边戳她的额头一边气急败坏的骂:“你脑子有坑啊!林子里有狼你知不知道?我是男人,就是在这躺一夜也死不了。
你要是被狼叼走,我上哪寻你去,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捅了我·······”
还有那年,他被景明帝从宫里放出来,一见到她也是劈头盖脸的骂。
她气的转身就走,司烨追在她身后,喋喋不休,说像她这样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在路上逛两圈就会被人打晕,装进麻袋里,卖到乡下,给泥腿子老光棍做媳妇。
要不就是卖给有钱的老员外做十八房小妾。
自己不服气,就回了他一嘴,“我这样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要到了街上,多得是俊俏的小郎君,想把我捡回家。”
他一听,暴跳如雷,硬是扯着她去了街头,满街寻找俊俏的小郎君,寻见一个就拦着问人家要不要把她捡回家。
那些男子见他衣着不凡,又生了一副凌厉面孔,都摆着手说不要。
她那会儿羞的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问到最后一名男子,是个外乡人,也是满身锦衣华服,看到她就眼睛冒光,当即伸手说要。
结果可想而知,被司烨揍的爬不起来,自己越拉他,他越来劲儿,言说自己和那男子瞧对了眼。
其实仔细想下来,他蛮横也罢,强势跋扈也罢,唯有一点,便是他在陷入危险境地的时候,总想让她独善其身。
想起驿站那次,被他逼急了,欺负急了,想着要是世上没有他,自己就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她不该盼着一个希望她长命百岁的人去死的。
哪怕是不爱了,哪怕是心底里怨恨他,也不该的。
视线落在他眉眼间,往日那双自带锋芒的眼眸,被一层水雾模糊了所有锐度。
记忆中他唯一一次落泪,是和离时自己拿簪子刺他。
此刻,又见那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来,一股无名的苦涩将她的心淹没其中,阿妩试图扯动嘴角,可就是笑不出来。
见他抬起颤抖的手,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染血的唇角缓缓绽开,如同他十六岁时倚在太液池边,朝她绽开的笑一般。
那时的年少美好,和眼前满是鲜血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阿妩眼睁睁看着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涣散,直至闭上。
她握住他的手,一声重重哽咽从喉间溢出,“阿烨!”万千苦涩哀怨皆化作这一声悲恸,伏在他枕边,低低缀泣。
张德全直愣愣的看着,下一瞬,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内殿传到外殿。
石疯子跟着太医院一行人未进屋,就听见一阵哭声,他加快脚步,赶在太医前一步,率先给司烨把脉。
“还有一口气在。”
闻言,阿妩死寂的眼中迅速燃起一抹光亮,扯住石疯子的袖子,“你救救他,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石疯子看她一眼,“这不是银子的事,是我没这么大的本事。”
这话无疑是给了人希望,又将人置于谷底。
乌云沉甸甸的压在养心殿上空,连天光都透着刺骨的寒凉。
一声尖利的声音,破开空气,“太后娘娘驾到。”
屋门打开,太后被宫人虚扶着行到龙榻前,她身后还跟着宗族几位王爷,同行的曹公公一把将床前的阿妩扯开。
接着便见太后扑在床头,“我的儿啊!
盛太后看着司烨灰白的脸,面上哭着,心中冷笑,一次毒不死,就毒两次。眼神瞥了眼一旁的崔提点。
崔提点当即上前,搭上司烨的脉搏,片刻,朝太后跪下双膝,哀声道:“太后娘娘!陛下……陛下是中了奇毒,臣无能,无力回天了!”
又叩首:“臣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降罪!只是陛下……陛下怕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还请太后娘娘早做打算!”
太后听了,面露悲戚,“诸位王爷,北疆战火未平,西狄蠢蠢欲动,此乃多事之秋。”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陛下龙驭上宾在即,国不可一日无君!然,陛下无子,若等他大行之后再议储君,恐生祸乱!
哀家身为大晋太后,今日便依祖制立雍王之子司宸为帝!他乃隆帝嫡曾孙,望诸位同心辅佐,共扶新君,以安天下!”
阿妩死死盯着盛太后,盛娇的孩子没了,盛家男丁入狱,盛太后急了,所以她要毒害司烨,夺权保盛家。
又见为首的福王率先躬身:“太后圣明!国难当头,稳定为要,立雍王之子为帝,既合祖制,又安民心,臣等无异议!”
另几位王爷也相继躬身颔首。
此种情形,宫人们自是不敢多言。
只阿妩站出来,冷冷道:“皇帝未驾崩,你们便要另立新帝,这不合礼制的事,依的哪门子祖制,你们分明是废立无道,是篡位僭越。”
“放肆!”太后猛地看向她,接着又怒指她:“哀家还没治你的罪,你还敢口出狂言。
昨夜皇帝还好好的,叫你守了一晚,人就成了这样。你就是毒害皇帝的凶手,来人!把这贱人拖出去,立即绞死。”
话音刚落,慈宁宫的宫人瞬间上前,张德全扬起手中拂尘猛砸,两下就把人砸的脑袋出血。
他死死握着拂尘,怒瞪着他们:“陛下说了,要叫她长命百岁,今儿你们谁要敢动她,咱家跟你们拼命。”
他一个阉人,左右不了朝政,脑子里就一个念头,那就是护下司烨想护的人。
阿妩没想到,第一个护她的会是张德全。
又听太后怒斥,“大胆张德全。护此女者,皆以同罪论处。”
张德全恨得咬牙,“贼喊抓贼,你害了颜妃,又来害陛下,你·····”
“住嘴,给哀家将他的嘴堵上,拉到午门外,乱棍打死。”
此话一出,门外涌进十余名禁军,原想出言维护的人,顿时半句也不敢言,就连双喜也是跪在一旁夹起脑袋。
就在禁军上前时,张德全扬起手,“咱家和你们拼了。“
阿妩猛地拽住他的手,这个时候不能硬碰。
“我怀了陛下的孩子。”阿妩一声高呼。
禁军动作一顿,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张德全听了,激动的眼睛通红,扑跪在龙榻前,“陛下啊!你做梦都想她给你生儿子,如今怀上了,你快睁开眼看看啊!”
盛太后的目光从阿妩肚子上移到她脸上,冷笑:“满宫都知道你不能怀孕,你却在这个时候说你怀孕了。
哀家劝你想明白了再说话,若是没怀孕,哀家会把你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阿妩直视她眼中的杀意,“陛下被人毒害,太后娘娘想也不想就往我身上推,这般着急,是想掩盖什么真相?”
””太后怒喝。
“陛下就躺在那,谁要敢伤我腹中龙胎。便是下毒害陛下之人,谋逆之人,天下人共诛之。”
她声音冷沉,眸中是少见的锐利之色。
雍王微眯起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讥笑,“昭妃娘娘是否真的怀孕,需太医号脉后才可确定。”
又听太后沉声:“是否怀孕,让太医瞧瞧便知,若是没有,”太后神色陡然一凛,“哀家就将你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