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奇的手指在门铃按钮上停留了一秒。
然后，他按了下去。
一声电子音响起，穿透了厚重的门。
他站在门口，等待。
他的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他的站姿很直，双手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
他看着门上的摄像头，就像看着一个老朋友。
门内，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时间过去了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阿尔奇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
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
终于，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门后停下。
电子锁发出一声轻响。
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
一张脸出现在门缝里。
那张脸属于一个男人，大约六十岁。
他戴着一副眼镜，头发有些灰白，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实验服。
他的眼神里，带着警惕和疑惑。
他看到了阿尔奇。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收缩了一下。
钟翰林的声音有些干涩。
阿尔奇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
“钟教授。”
“二十年不见了。”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钟翰林没有动。
他的手，还握在门把手上。
他的视线，越过阿尔奇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空地。
那里没有人，也没有车。
“你怎么会来这里？”
钟翰林问。
“我回国了。”
阿尔奇说。
“听说你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老朋友。”
“难道，你不欢迎我吗？”
钟翰林沉默了。
他的手，松开了门把手。
他向后退了一步，把门完全打开。
“进来吧。”
他说。
阿尔奇迈步走进了实验室。
钟翰林关上了门。
电子锁再次发出声响，门被锁上了。
实验室很大。
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设备。
空气中，有一种消毒水的味道。
几台仪器的指示灯在闪烁，发出微弱的光。
阿尔奇环顾四周。
“你的实验室，比我们当年的那个，要好很多。”
他说。
钟翰林没有接话。
他走到一张实验台前，拿起一个烧杯，倒了一杯水。
他把水杯递给阿尔奇。
“这里只有水。”
“谢谢。”
阿尔奇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他把水杯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他走到一个巨大的玻璃培养器前。
他看着里面绿色的液体。
“‘普罗米修斯’。”
他轻声说。
“你还在继续这个项目？”
钟翰林站在原地，看着阿尔奇的背影。
“这不关你的事。”
他的声音很冷。
阿尔奇转过身。
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
“翰林，不要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搭档。”
“我们曾经有过共同的梦想。”
“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
钟翰林说。
“我还记得，是谁窃取了我们的研究成果，把它卖给了境外的情报机构。”
阿尔奇脸上的肌肉动了一下。
“那是个误会。”
他说。
“当年的事情，很复杂。”
“我也有我的苦衷。”
“现在，我回来了。”
“我是来弥补当年的过错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拉近了和钟翰林的距离。
“翰林，我这次回来，是带着诚意来的。”
“我知道，你的项目遇到了资金瓶颈。”
“我知道，很多关键设备，你都买不起。”
“我知道，你的理论，到现在还没有得到主流学术界的认可。”
他的声音，变得很有诱惑力。
“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给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
“无限的科研经费。”
“一个世界顶级的实验室，比这里大十倍。”
“一个由诺贝尔奖得主组成的团队，来协助你。”
“只要你点头。”
“你的名字，将会响彻整个生物科技界。”
“‘普罗米修斯’，将会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而你，钟翰林，将会是它的父亲。”
钟翰林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阿尔奇看着他的眼睛。
“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把‘普罗米修斯’的原始数据，给我一份备份。”
“就当是，我们重新合作的，一个起点。”
钟翰林终于开口了。
“不可能。”
他吐出了三个字。
阿尔奇的笑容，第一次，从脸上消失了。
他脸上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他的眼神，也变了。
那里面，温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
“翰林。”
他的声音也变了。
“你最好，再考虑一下。”
“我没有考虑的必要。”
钟翰林说。
“那些数据，属于这个国家，不属于我，更不属于你。”
“你走吧。”
“在我报警之前。”
阿尔奇看着他。
他没有动。
他看了钟翰林整整十秒钟。
然后，他笑了一下。
那不是温和的笑。
“报警？”
“你觉得，警察会相信你，还是会相信我？”
“一个声名狼藉的学者。”
“一个享誉全球的慈善家和投资人。”
他从自己的西装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的文件夹。
他把文件夹，放在了实验台上。
文件夹和桌面接触，发出了一声轻响。
那声音，让钟翰林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翰林，你是个聪明人。”
“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干净。”
“尤其是在学术界。”
阿尔奇的手，放在文件夹上。
他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文件夹的表面。
“二十年前，我们都很年轻，也都很急于求成。”
“为了拿到项目经费，为了让论文早点发表，我们都做了一些……不太合规矩的事情。”
钟翰林的脸色，开始变了。
他变得有些苍白。
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开口，声音有些发抖。
“是吗？”
阿尔奇的手指，打开了文件夹的搭扣。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
照片上，是两个年轻人。
一个是他，一个是钟翰林。
他们站在一台仪器的前面，笑得很开心。
“这张照片，你还记得吗？”
阿尔奇把照片，推到了钟翰林的面前。
钟翰林看了一眼照片，没有说话。
阿尔奇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那是一份实验数据的报告。
报告的最后，有两个签名。
钟翰林。
“这份报告，你也应该有印象吧？”
阿尔奇的手指，点在了报告的某一页上。
“第三组的对比实验。”
“当时，我们的原始数据，出现了一点偏差。”
“为了让报告看起来更完美，我们……手动修改了几个小数点。”
钟-翰林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
他的后背，撞在了身后的仪器上。
仪器发出了轻微的晃动。
“你……”
他的嘴唇在动，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阿尔奇看着他。
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动物。
“不要紧张，翰林。”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学术瑕疵。”
“说出去，最多也就是一个警告处分。”
“但是……”
他又从文件夹里，拿出了第三样东西。
那是一张银行的转账记录。
收款人，是钟翰林。
转账方，是一家国外的化学试剂公司。
金额，是五十万美元。
日期，是十九年前。
“如果，这份转账记录，和刚才那份被修改过的实验报告，同时出现在监察委员会的桌子上呢？”
“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一个接受了境外公司贿赂的科学家，为了让对方的产品数据达标，不惜伪造国家级重点项目的实验报告。”
“翰林，这个罪名，可就不是警告处分那么简单了。”
钟翰林的脸色，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的身体，靠着身后的仪器，才没有倒下。
“那笔钱……那笔钱是正当的专利转让费……”
他辩解着，声音微弱。
“是吗？”
阿尔奇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可是，你有转让合同吗？”
“你有纳税记录吗？”
“据我所知，当年的你，为了避税，可是走的私人账户。”
钟翰林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张着嘴，大口地呼吸着。
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张转账记录。
仿佛那是一条毒蛇。
阿尔奇很满意钟翰林的反应。
他把文件夹里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全部拿了出来。
摆在了钟翰林的面前。
每一件，都像一把锤子，敲在钟翰林的精神上。
“翰林，你看，我准备得很充分。”
“我说了，我是带着诚意来的。”
“我不想用这些东西来伤害你。”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收起了所有的文件和照片，重新放回文件夹里。
他把文件夹拿在手上。
“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合作的事情了吗？”
“我给你的一切许诺，都有效。”
“你只需要，把当年的数据，给我。”
“然后，这些东西，就会永远地消失。”
“你，会成为英雄。”
“没有人会知道这些不愉快的过去。”
他看着钟翰林。
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相信，钟翰林没有选择。
任何一个爱惜自己羽毛和前途的人，都不会有别的选择。
钟翰林靠在仪器上。
他的身体还在发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痛苦，和绝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的嗡鸣声。
阿尔奇很有耐心。
他知道，对方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
终于，钟翰林抬起了头。
他的嘴唇动了动。
“我……”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阿尔奇向前倾了倾身体。
他以为，他要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