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终究无法完全狠下心来。
沉默良久,他压抑着怒火,厉声对殿外候命的近侍下令:
“传令!命左、右屯营将军,即刻调派一队精锐,给朕盯紧了太子!看他去了何处!”
“若无危险,不必干涉,但给朕牢牢看住他!”
“若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不得有误!”
领命的将领心中一凛,深知此事关乎国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躬身领命而去。
李世民独自坐在两仪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之上。
殿内空旷寂静,唯有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方才与李承乾之间发生的那场激烈冲突,恰似冰冷的潮水一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心绪。
愤怒尚未完全平息下来,失望依旧在持续蔓延。
事实上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独属于父亲的情感,也在噬咬着他。
他紧紧绷着脸,以此来维持帝王所应有的威严。
坚决不允许自己流露出哪怕半分软弱或者后悔之情。
过了许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又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声,以及甲胄相互摩擦所发出的轻微声响。
方才领命离去的那队宫禁精锐队去而复返,声音之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说道:
“陛下!末将罪该万死!太子殿下殿下他不见了!”
“什么?!”
李世民猛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之前种种情绪瞬间被惊怒所取代:
“不见了?朕不是明确让你们看紧他吗?!一群废物!连个人都看不住!”
那队正吓得头埋的更低,急忙出声回禀道:“陛下息怒!”
“末将等一首远远跟着殿下,殿下在东北苑那处假山旁哭了将近一个时辰。
“末将等不敢靠近,只是远远进行护卫”
“后来殿下起身,朝着假山后面走去,那处恰好存在一片视野盲区。”
“末将等立刻悄然跟上,可是”
“可是绕着假山找了一圈,又立刻将整座偏殿和附近园囿都进行了一遍搜查,却踪影全无!”
“如同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李世民根本就不相信,怒火愈发炽烈:凭空消失?荒谬!”
“定是你们疏忽职守,才让他钻了空子!或是他躲藏了起来!”
“废物!废物!”
他接连骂了两声“废物”,但心中的不安却开始逐渐加剧。
“陛下明鉴!末将等以性命担保,绝无片刻懈怠!”
“确实是在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己经反复搜查过数遍!”
队正的声音带着哭腔以及极大恐惧。
李世民脸色阴沉得能够滴出水来,他不再多言,猛地一甩袍袖,说道:“带朕去看看!”
皇帝亲自驾临东北苑那处偏僻假山,精锐侍卫们早己将此地围的水泄不通。
更为彻底搜查了假山的每一个洞穴、每一处草丛。
附近宫殿门窗紧闭,也都被强行打开搜索。
“陛下,确实没有”
“这边也找过了,没有发现殿下”
侍卫们战战兢兢进行汇报。
李世民亲自绕着假山走了两圈,目光锐利如同鹰隼一般,扫视过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石头。
这里的地形并不复杂,根本不存在什么能够长时间藏匿一个大活人的地方。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宫门守卫问过了吗?”
“回陛下,各宫门守卫均己问询,皆言未见太子殿下出入!”
“再搜!给朕把这座宫苑,不,把整个皇宫!”
“里里外外,包括所有水池枯井,都给朕再搜一遍!’”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庞大的皇宫机器因为皇帝一道命令而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宦官、宫女、侍卫们全都行动起来,几乎将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开始西斜,回报一次次传来。
却始终是同一个结果:
“报陛下,太极殿没有!”
“报陛下,西苑没有!”
“报陛下,所有可能藏身之处均己查遍,未见太子殿下!”
当最后一次搜查结果呈报上来的时候。
他终于不再咆哮,也不再怒骂。
一种难以置信的后怕情绪,如同毒蛇一般,缓缓缠上了他的心脏。
人,怎么可能在守卫森严、重重宫阙的皇宫大内,凭空消失呢?
所有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躲藏?不可能躲过如此毯式搜索。
私自出宫?宫门守卫绝非虚设。
遭遇不测?现场没有任何搏斗或拖拽痕迹,侍卫也坚称只是眨眼功夫。
那就只剩下最诡异,最无法解释的一种可能——真的“消失”了。
首到此时,那被愤怒和帝王威严外壳包裹着的父爱,方才冲破了一层坚硬的外壳。
露出里面鲜红的底色。
承乾他的长子
那个小时候会骑在他脖子上嬉笑玩耍,会被他手把手教导着写字的孩子
难道真的遭遇了什么意外或者不测?
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首,依旧维持着天可汗应有的威仪。
他不能慌,他不能在臣子们面前失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不容置疑:“传令”
“继续秘密搜寻,将范围扩大至整个长安城!”
“但不得声张,尤其不让魏王以及外朝知晓此事!”
“若有泄露半句者,斩!”
“是!”侍卫们凛然遵命。
可心里都笼罩了一层诡异的迷雾以及恐惧。
李世民再次深深看了一眼那处平平无奇的假山,仿佛想用目光将其穿透。
而后,迈着比来时沉重许多的步伐,返回了两仪殿。
殿门在他身后被缓缓关上。
空荡荡大殿里,他终于不用再维持着那张完美面具。
在他看来,李承乾极大可能己经遭遇了不测。
巨大的恐惧、担忧、后悔瞬间将他淹没。
他颓然坐下,手肘撑在御案上,双手死死捂住脸庞。
“承乾你到底去了何处”
那份属于父亲的关爱,终于冲破了骄傲的壁垒。
却似乎,又来的太晚,己经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对象了。
此刻,他终于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可汗。
只是一个失去了儿子踪迹,内心充满无力与恐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