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銮殿早朝。
晨曦微露,钟鼓齐鸣,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肃立于庄严肃穆的大殿之上。
鎏金兽炉中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威仪。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掌印太监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就在众官员垂眸敛目,以为今日又将是一次风平浪静、按部就班的早朝时——
“儿臣有事启奏。”
“臣有事启奏。”
两道声音,一道清越沉稳,一道温润持重,
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百官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去。
只见队列最前方,身着玄色太子常服的裴衍幸,
与一身绯色一品仙鹤官袍的沈淮之,同时躬身出列。
龙椅之上,皇帝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并立的两道身影,眸色渐沉,
他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似有千钧之重,压在每个臣子的心头:
“太子,和沈爱卿……都有何事要奏?”
裴衍幸身姿挺拔如松柏临风,在众人注视下,再次躬身,
声音清晰坚定,朗朗如玉磬,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儿臣,恳请父皇下旨,将安阳侯府元安郡主,赐婚于儿臣,入主东宫,正位中宫,位及太子妃。”
!!!
此言一出,宛若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寂静的金銮殿上!
满朝文武瞬间哗然,虽极力克制,仍不免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与窃窃私语。
且不论那位元安郡主早年“声名远扬”、行事荒诞,单就她曾嫁与沈首辅为妻这一条,便是难以逾越的礼法鸿沟!
太子妃,乃未来国母,母仪天下,岂能容得下如此“瑕疵”?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不等众人从这第一道惊雷中回过神,皇帝已将目光转向另一侧,语气听不出喜怒:
“那么,沈爱卿……你又有何事要奏?”
沈淮之姿态恭敬,却同样毫不退让,
清润的声音响起,内容却再次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臣,恳请陛下,将安阳侯府元安郡主,赐婚于臣,为臣之嫡妻正室。”
又一道惊雷,轰然落下!
百官心中早已明了太子与首辅皆心系那位昏迷四载方醒的郡主,却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会出现今日这般——
两位权倾朝野、站在权力巅峰的男子,于这庄严肃穆的金銮殿上,同时公然请求赐婚同一女子的局面!
这已非寻常的政事奏对,而是一场关乎深情、权势与礼法的,无声的战争。
“哈哈哈——”
帝位之上传来一阵朗笑,打破了殿内落针可闻的寂静。
皇帝目光掠过下首的严铮,笑意却未达眼底,
“安阳侯,你这女儿,倒真是……厉害得紧啊。”
他语气似是调侃,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轻飘飘地将一个烫手山芋抛了过去:
“朕的太子,朕的股肱之臣,竟都非卿之女不娶。爱卿,你说说,此事……该如何是好?”
谈笑间,便将这足以震动朝野的难题,甩给了严铮。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安阳侯身上。
严铮深吸一口气,稳步出列,躬身行礼,姿态恭敬却不显卑微,声音沉稳有力:
“回陛下,太子殿下与首辅大人厚爱,实乃小女之幸,臣与初初,皆惶恐不敢当。然,”
他话锋一转,不卑不亢,
“小女婚事,关乎其终身,更涉及天家与重臣体面,实不宜在此朝堂之上,如同商议国策般公议决断。臣恳请陛下明鉴。”
他这番话,既全了皇家颜面,又将女儿从风口浪尖上暂时摘了出来,可谓滴水不漏。
皇帝深邃的目光在严铮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袖袍一拂:
“也罢。便依安阳侯所言。”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裴衍幸与沈淮之,
“先行退朝。你们三人,随朕至御书房。”
话音未落,明黄色的身影已转身,在宫人簇拥下朝殿外行去。
“恭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齐声跪送,声音洪亮整齐,然而每个人心中皆已掀起惊涛骇浪。
今日这早朝,信息量太过惊人!
待皇帝离去,众臣起身,目光皆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那三位被点名留下的臣子——
太子、首辅、安阳侯。
这三人之间无形的暗流,几乎让人窒息。
裴衍幸之所以选择在早朝这庄严肃穆之地、百官见证之下公然求旨,其意不言自明。
他不仅要一个名分,更是要借此昭告天下——
严初,是他裴衍幸认定的太子妃,是未来的国母!
此举无异于一道最强势的护身符,从今往后,谁敢动她分毫,便是与整个皇室威严为敌!
而沈淮之,同样以首辅之尊,在百官面前再次求娶曾与自己和离的女子。
他此举,无异于用自己积攒多年的清誉与权势,向全天下宣告——
严初从未品行不端,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
好到他沈淮之愿意放下所有骄傲,一而再、再而三地求娶,此生唯她一人。
御书房内,沉香袅袅,气氛却比殿外料峭的春寒更凝重几分。
皇帝端坐于紫檀木御案之后,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光滑的桌面,
神色莫辨,眼底却藏着近乎玩味的兴味。
他乐于见到儿子展露锋芒,却也好奇这场僵局将如何收场。
“衍幸,”
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可知,若执意立严初为太子妃,你将面对多少物议如沸?史官笔伐,言官弹劾,甚至你这东宫之位,都可能因此动摇。”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下首的儿子。
裴衍幸迎上父皇的视线,身姿挺拔如岳,毫无避退之意:
“父皇,儿臣以为,太子之位,当系于治国之能、安邦之才。”
”若只因娶了心仪之人,便要承受无端攻讦,甚至动摇国本,那这江山未来,岂非只看后位出身,而非帝王贤明?”
“若连所爱之人尚不能护,何以护天下苍生?”
他语气沉稳,目光坚定,言语间已隐隐透出帝王气度。
皇帝闻言,非但不恼,眼底那丝欣赏反而更深。
这才像他一手培养出的继承人,有担当,有魄力,不为世俗礼法所缚。
事实上,皇帝内心对那位元安郡主颇有几分好感。
这份好感,源自四年前,她不惜冒着欺君大罪、甚至可能被砍头的风险,也要在他面前维护裴衍幸的那一刻。
因此,对于太子求娶严初,他并无旁人那般觉得“大大不可”的顽固念头,
反而乐见其成,甚至愿意力排众议,无视太后与淑妃可能的不满,直接下旨成全。
只是他万万没料到,沈淮之对那小郡主的用情,竟也深至如此地步,不惜在朝堂之上公然与太子相争。。
“沈爱卿,”
皇帝将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的沈淮之,声音稳如洪钟,
“你,又是何想法?”
此刻,御书房内莫名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皇帝内心已然偏向太子,
而安阳侯严铮虽未明确发言,但其态度早已鲜明,
更属意于曾为女婿、且四年间不离不弃的沈淮之。
唯有那个身处风暴中心、此刻正安然待在安阳侯府里,
啃着自制的香辣卤鸭脖,吃得满手油光、不亦乐乎的严初,
对这场因她而起的、牵动帝国最高权力的对峙,还浑然不知,啥也不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