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全一只脚迈出门坎时,却忍不住停顿了一下,回过头。
目光再次落在张玉霞身上。
清晨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抱着孩子,容颜清丽,那双经历过世事沧桑的眼睛里,此刻平静又充满力量。
明明年纪看起来不大,却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魄力和……神秘感。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伴随着的是深深的无力与自卑。
他现在算什么?
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罢了,有什么资格去仰望这样的人物?
但这份自卑并未将他压垮,反而瞬间转化为一股更加强烈的决心和动力。
他一定要去广市闯出一番名堂。
一定要拼尽全力,干出个人样来。
只有这样,或许……或许未来有一天,他才能有资格,稍稍挺直腰杆,站在她的面前。
而不是象现在这样,只能带着仰视和感激,匆匆离去。
他将这份突然明晰的心动与决绝深深埋进心底,最后深深地看了张玉霞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在心里。
然后毅然转身,大步追上前面的王小胖,背影很快消失在招待所走廊的尽头。
张玉霞并未察觉到齐全那复杂的心绪,她关上门,将小越英往怀里拢了拢,对脚边的如意轻声说:“走吧,我们也该去办我们的事了。”
……
来到了卫生所,张玉霞熟门熟路地走向两个孩子所在的病房。
刚到门口,就看见齐婶正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个苹果,用小勺子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刮着苹果泥。
病床上的两个女孩,气色明显比昨天好了太多。
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已经褪去,嘴唇也不再干裂,眼神里虽然还带着怯生生,却不再满是惊恐和敌意。
尤其是那个小一些的那个,正眼巴巴地看着齐婶手里的苹果。
小嘴巴无意识地跟着勺子的动作微微张合。
“来,小叶,张嘴,啊——”
齐婶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将一小勺细腻的苹果泥喂到小叶嘴里。
小叶小心翼翼地含住,慢慢地吞咽下去,然后看着齐婶,眼里竟然隐隐有了一丝依赖和期待。
旁边稍大点的小草,虽然还是不太主动,但也没有抗拒,当齐婶将另一勺苹果泥递到她嘴边时,她也默默地张口吃了下去。
看到这一幕,张玉霞一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齐婶果然是个会照顾人的,而且很有耐心。
“齐婶,”张玉霞轻声唤道。
齐婶闻声抬头,见到是张玉霞,立刻露出笑容:“张同志,你来啦,快看看,两个孩子今天好多了。”
张玉霞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两个孩子的额头,她们缩了缩脑袋,不过却并没有躲开。
“烧都退了,真是辛苦您了,齐婶。”
“不辛苦不辛苦。”
齐婶连忙摆手,“医生早上来查过房了,说烧是退了,情况稳定了些。
就是……唉,医生说她们俩这身子骨,是极度营养不良,底子太差了。
建议如果条件允许,最好还是在卫生所多住一段时间,好好调理一下,把根基打牢点,不然以后容易落下病根儿。”
张玉霞看着两个孩子虽然退了烧,但依旧显得单薄瘦小的身影,点了点头。
她不缺这点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自然愿意给她们最好的调理。
“那就听医生的,让她们继续住着,麻烦齐婶您多费心了。”
“哎呀,这有什么麻烦的。”
齐婶立马说道:“张同志你放心,我都问过医生了,知道她们现在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最近这段时间,我肯定多多给她们准备些有营养又好消化的东西吃。”
张玉霞感激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十元的大团结,递给齐婶。
“齐婶,这二十块钱你拿着,该买什么就买什么,只要是对孩子身体好的,尽管去买,不用替我省钱,钱花完了就告诉我。”
齐婶已经从儿子那里知道了他们与张玉霞合作的大事。
明白这位女同志是个有本事、也不差钱的。
她见张玉霞是真心实意,也就没有过多推辞,爽快地接过了钱。
“张同志,你放心,这钱啊,我保证一分一厘都花到这两个孩子身上,把她们养得壮壮实实的。”
“我当然信您,”张玉霞微笑颔首。
她在病房又待了一会儿,看着齐婶熟练地给两个孩子擦脸、洗手,陪着她们小声说话。
尽管两个孩子依旧不开口,但眼神明显柔和了许多。
逗留片刻后,张玉霞便抱着小越英,离开了病房。
她接下来,还要去办另一件紧要的事情。
“护士同志,我想请问一下昨天有一位姓梁的老人家送过来,现在在哪个病房?”
护士闻声抬起头,打量了张玉霞一眼,“姓梁的?不太清楚,住院的病人多,记不清了。”
那个样子哪里是不知道,分明是不想说。
张玉霞心中了然。
看来梁家确实身份特殊,连医护人员都被叮嘱过了。
她也不勉强,抱着孩子,若无其事地离开,继续在走廊里慢慢走着。
杨家大队所在的这个公社叫做新兴公社。
而新兴公社只是一个小公社,卫生所的规模自然不大。
能用来住院的房间拢共也就四五间,大多房门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的病人和家属。
张玉霞转个头的功夫,目光就锁定在了走廊尽头那间病房。
实在也是因为那间病房显得格外特殊。
病房的木门紧闭着。
门外,一左一右,笔直地站着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理着平头的年轻男子。
他们身姿挺拔,双手自然下垂贴在裤缝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走廊里来往的每一个人。
虽然穿着便装,但那姿态和眼神,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