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安顿好情绪不稳的父亲。
她让他坐在沙发上,亲自倒了杯温水。
墨时谦接过水杯,低垂着头,像个受了委屈却不知如何诉说的孩子。
林溪在他身边坐下,声音带着特有的安抚。
“爸,别在意他们的话。你不是他们口中的样子,你是英雄。”
墨时谦握着水杯的手僵了一下。
他抬起头,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似乎想辩驳什么,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
“我知道,你什么都记得,对不对?”林溪看着他的眼睛。
“你只是,不能说。有一把锁,锁住了你的语言,但锁不住你的灵魂。”
墨时谦的眼底,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
林溪的心狠狠揪紧。
她伸出手,覆盖住父亲冰冷但遒劲的手背。
“爸,我想帮你。”
“我是心理医生,我可以帮你。”
她决定,立刻开始对父亲的认知行为干预。
孟绮罗的战书已下,她没有时间再等。
她必须尽快,从父亲尘封的记忆里,找到撕碎谎言的利刃。
顾衍看着灯下眼神坚毅的妻子,心中翻涌着疼惜与骄傲。
他走到她身后,手搭上她的肩膀,传递着力量。
“西翼的医疗室,已经升级成顶尖的心理干预室。”
“你需要的所有设备、沙盘、模型,都按最高标准备好了。”
他用最实际的行动,为她铺平战场。
“但是,答应我。”顾衍俯身,气息落在她耳畔,声音低沉。
“一旦出现任何你控制不了的状况,立刻停止。”
“我不管什么真相,我只要你和你父亲,都安然无恙。”
“我明白。”林溪回头,给了他一个心安的笑容。
下午,心理干预室。
空气中弥漫着白茶香薰清浅的味道。
房间里,只剩下林溪和墨时谦。
这是第一场正式的治疗。
林溪需要先建立最基础的信任。
她坐在墨时谦对面,轻声问。
“爸,你还记得,自己最喜欢什么颜色吗?”
墨时谦看着她,眼神依旧空洞。
林溪拿起一张纯黑色的卡片。
墨时谦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聚焦。
他伸出手,点在了那张黑色的卡片上。
然后,他又抬起手,指了指窗外阳光下,投射在地板上的,自己的影子。
一个模糊沙哑的音节,从他喉咙深处挤出。
“墨……”
“墨影?”林溪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墨时谦看着她,眼中的波动愈发清晰,他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自己的代号!那个属于英雄“墨影”的身份,是他潜意识里最深刻的烙印!
“好,我们知道了,你喜欢黑色。”林溪不动声色,将一旁的沙盘推到两人中间。
“我们来玩个游戏。”
她将一整套心理模型摆在墨时谦面前。
“你可以在这个沙盘里,创造一个你的世界。”
沙盘游戏,是通往潜意识最安全的桥梁。
墨时谦看着那些模型,眼神有些茫然。
林溪拿起一个温馨小屋的模型,放在沙盘中央。
“我们可以先建一个家。”
她又拿起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小女孩模型,放在小屋旁边。
“这是我。”
接着,她拿起一个穿着旗袍、温婉美丽的女人模型,放在小女孩身边。
“这是妈妈。”
墨时谦的目光,瞬间被那个女人模型牢牢吸附。
他伸出手,将那个小模型捧在手心,用指腹反复摩挲,眼神专注而温柔。
林溪的心,又是一软。
忽然,墨时谦将代表“林婉清”的模型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他从模型堆里,找到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模型,将它放在了沙盘最偏僻的角落。
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地,将细腻的白沙拨过去,将那个男人模型彻底掩埋。
沙堆上,只露出模型头部那双凝视着小屋方向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他又找出所有代表“高墙”与“铁丝网”的模型,将小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像一座固若金汤的堡垒。
林溪看着这个场景,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在父亲的潜意识里,家,是一个必须与世隔绝的囚笼。
而他自己,则是在黑暗中永恒守护的影子。
他在防备谁?
就在这时,墨时谦猛地抬起头,如猎豹般看向房间的角落。
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警惕,充满了凛冽的杀气。
“谁?”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属于战士的低吼。
那股属于特工的、对危险的野兽直觉,在这一刻被彻底唤醒!
林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角落里空无一物。
他绝对感知到了什么。
“爸,别紧张,这里很安全。”林溪试图安抚。
然而,墨时谦的战斗本能一旦激发,就听不进任何话语。
他倏然起身,身体紧绷如弓,摆出了一个防御格斗姿势。
他的眼神死死锁着那个角落,仿佛那里站着一个他穷尽一生都在对抗的,看不见的宿敌。
“出去!”他嘶吼着,声音带着濒临失控的暴戾。
林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治疗必须中断了。她触碰到了他潜意识里最核心的创伤源。
她刚要按下紧急呼叫铃,墨时谦却突然转过头,看向她。
那双燃烧着警惕的眼睛里,所有火焰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悲伤与绝望。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然后,这个站着能顶天立地的男人,缓缓地,坐了下去。
他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膝盖上,身体剧烈地颤抖。
像一个在风雪中独行了三十年,终于找到归宿的旅人。
林溪的眼泪,瞬间决堤。
她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父亲乌黑的短发。
她能感受到那份压抑了三十年的,足以将钢铁融化的痛苦。
这个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王牌特工,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林溪将他坚实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
“爸,别怕,我在这里。”
监控室里,顾衍看着屏幕上紧紧相拥的父女。
他拿起对讲机,声音冷得像寒流。
“苏明远,立刻查!刚才西翼周围有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信号波动!”
治疗被迫中断,但林溪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那个让父亲恐惧到失控的“敌人”,一定和孟绮罗,和“听雪楼”,脱不了干系。
当晚,林溪陪着父亲在画室待了很久。
墨时谦的情绪在她的陪伴下,渐渐平复。
他又拿起了画笔,继续那幅未完成的画。
只要拿起画笔,父亲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
那里没有杀戮,只有画布,和画里那个撑着油纸伞的背影。
顾衍处理完事务,来到画室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夕阳的余晖将父女俩的身影拉长,静谧美好。
他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直到墨时谦落下最后一笔。
画完成了。画上的江南烟雨,离愁别绪浓得化不开。
“很美。”林溪由衷地赞叹。
墨时谦放下画笔,转头看着她。
他指了指画,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他在说,她,一直在这里。
林溪笑了,眼底却泛起湿润。
就在这时,顾衍走了进来。
“画得不错。”
他走到画架前,目光却落在林溪泛红的眼眶上。
他伸出手,将林溪揽进怀里,让她完全靠在自己身上。
“时间不早了,顾太太,你该休息了。”
墨时谦看着顾衍,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顾衍感受到了那道视线,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林溪揽得更紧。
两个同样强大的男人,一个用行动,一个用眼神,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较量。
林溪被夹在中间,又是无奈又是想笑。
她拍了拍顾衍的手,走到父亲面前,柔声说:“爸,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墨时谦看着她,点了点头,目光在扫过顾衍时,又恢复了平静。
一走出画室,顾衍便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大步朝着主卧走去。
“顾衍,你放我下来!”
“不放。”顾衍的声音又沉又哑,“顾太太,你今天陪了你父亲一整天!”
“那是我爸爸!”
顾衍抱着她走进卧室,用脚后跟带上了门。
他将她放在闯上,高大的身躯将她禁锢在自己和创塌之间。
“溪溪。”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今天处理了三十七份紧急文件,开了九个跨国会议,还要时刻担心你们的安全。”
“我很累。”
这一声“我很累”,击溃了林溪所有的防线。
她知道,他今天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她伸出手,回抱住他,轻轻拍着。
“辛苦了,顾先生。”
“光说辛苦,不够。”
“我需要……充电。”
卧室的灯光不知何时被调成了昏黄色。
林溪感觉自己被一股热浪包果。
今天这场惊心动魄的博弈,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她确实需要一个出口。
而顾衍是她最好的解药。
一场沉沦,在静谧的夜色中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