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归属这等大事,竟被沙瑞金轻描淡写地化解,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不禁揣测,沙瑞金这般重用他,究竟是何用意?
至于后续工作,无非是招商引资、地产开发这些驾轻就熟的事务。
李达康当即正色回应:“沙书记请放心,光明峰项目必定按期完成,大风厂住宅规划也会立即启动。
只要土地协调完毕,我即刻着手处理,这些都是我的专长。”
此刻的李达康,毫不客气。
事情大包大揽,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表态。
此时不站出来,更待何时?
他本就为处理这样的事而存在,最大的难题已经解决,其余的,他根本不在意。
看到李达康这样的反应,沙瑞金很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李达康。
不过沙瑞金的意图,并不止于此。
在他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那就是整个京州的开发计划。
在这过程中,必然会涌现出一家大型地产企业,而这家企业,必须处于掌控之中。
这样的公司,绝不能交给外人,必须是本地企业。
至于背后的利益博弈,沙瑞金并不关心。
京城那边想吃这块肉的人,自然会主动出手,轮不到他插手。
他只需要选定合适的开发商,就够了。
这一点,沙瑞金早已有了计划。
于是,他开口说道:
“达康,这件事必须有个方向。
这次的开发项目,需要一个公司来运作,选择必须慎重。
你要把好关,基本原则是,必须是本地企业。
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要记住。
这块大蛋糕,尽量留在我们汉东。”
沙瑞金语气诚恳。
毕竟这是数千亿规模的项目,李达康自己也舍不得让给外人。
别说外省,就连其他市区,他都不愿考虑。
这一点,不用沙瑞金提醒,他也清楚。
李达康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回应道:
“沙书记提醒得对,您不说,我差点忽略了这一点。
关于开发企业的审核,我会特别注意。
这不是小事,我会牢牢记住。
工作中如有问题,还请您随时指正。”
李达康其实早已想到,却仍装作不知,刻意捧高沙瑞金——这几乎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秘书出身的人天生具备这种本领——在他们心中,领导永远英明。
李达康正是如此,此刻他在沙瑞金面前的表现便是明证。
不过,这一切沙瑞金都看在眼里。
他并不在意,也没有偏离话题,只是继续平静地说:
“达康,你能这样想,证明我确实没有看错人。
这件事就该这样处理。
至于公司的选择,我倒有个提议——你看大陆集团怎么样?这家是本地企业,资金雄厚,实力强劲,负责人你也熟悉,是你的老同事,相处起来也方便。
我认为这个人选很合适。
达康,你的意见呢?”
沙瑞金这话说得极深。
大陆集团的负责人王大陆,是李达康曾经的搭档,在他仕途中是个绕不开的人物。
没有当初的王大陆,也不会有今天的李达康。
尽管李达康一直试图撇清这段关系,可那套别墅、女儿留学的学费——即便都以“朋友资助”为名,又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此刻沙瑞金提起王大陆,无异于一道紧箍咒,一份投名状。
李达康不得不接,也必须用大陆集团——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沙瑞金的政治智慧不容小觑。
纵使李达康步步谨慎,对方仍能精准地抓住节点出手。
这就是政治。
当听到“大陆集团”四个字时,李达康整个人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扯上他们。
他当然明白,一旦大陆集团参与进来,即便没有问题也会变成问题——他与王大陆的关系,根本撇不清。
李达康怔怔地望着沙瑞金,一时说不出话来。
沙瑞金却并不着急,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甚至颇享受此刻的沉默——毕竟,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愉悦的了。
李达康这副无人能奈何的模样,在他手中却轻易被掌控。
这种感受,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李达康很快反应过来,语气急切地说道:
“沙书记,这个选择不太妥当吧?您也知道大陆集团,王大陆和我私交不错。
这时候让他们参与,既违背组织原则,又容易造成不良影响。”
李达康清楚沙瑞金的意图,却无力改变,仍抱着一丝希望试探着。
此时此刻,他多盼望沙瑞金能说一句“可以”。
这虽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惜注定无法实现。
大陆集团,本就是沙瑞金设下的局,他深陷其中,难以挣脱。
其实从一开始,沙瑞金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有心算无心,李达康怎能不落入圈套?
而沙瑞金的表现堪称典范,他轻抚额头,微微叹息,惋惜地说:
“达康,你的顾虑我明白。
组织原则上确实不允许这样的情况,但有时候,我们也要懂得灵活变通。
眼下我们面临的是关乎京州发展、汉东振兴的大事,个人问题暂且放在一边吧。
你不必在意,我不会计较的。”
“我不会计较”这句话,彻底击溃了李达康的心理防线。
是啊,沙瑞金都不计较了,他李达康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这句话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在这件事上,李达康没有决定权,他只是执行者,拍板的是沙瑞金。
李达康也不敢坚决拒绝王大陆的参与。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敢拒绝赵立春,是因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可现在呢?妻子身在牢狱,心腹丁义珍海外身亡,他还能说“不”吗?
只要说个“不”字,等待他的就是落马。
虽然沙瑞金不会轻易放弃他这个得力干将,但也不会给他选择的余地。
想到这里,李达康只能强挤出笑容,对沙瑞金说:
“沙书记,我代表大陆谢谢您了。”
说完,他便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沙瑞金看着李达康失礼的举动,却一点也没有动怒。
反而觉得格外欣慰,望着李达康渐渐走远的背影,
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随后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李达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候,他的秘书走了进来。
“达康书记,土地局刚发来的传真。”
李达康接过来一看,上面正是大风厂地块的坐标信息。
土地性质一栏,明确写着“住宅用地”!
仅仅半天时间,土地性质就变更了。
李达康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
京州市公安局。
赵东来带着祁同伟,走到一间拘留室门口。
蔡成功已被羁押近半年。
最初他以为能借此躲避债务,
可待得越久,他越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他渐渐明白,自己不过是暂时逃避,终究无法躲过这一关。
他也是大风厂出身,父亲曾在那里工作,
对这个厂,他怀有特殊的感情。
因此,即使有更好的发展机会,他也没有放弃这个烂摊子。
他不仅是厂长,还是工人们喜爱的小蔡。
当初他变卖所有家产,买下大风厂一半的股权,
就是为了真正带领大风厂走向成功。
他知道,工会持股一半对他是一种制约,
可那些都是看着他长大的叔叔伯伯,
他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
他唯一的目标,
就是让大风厂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漂亮!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格外残酷。
不知从何时起,大风厂的效益开始下滑。
作为厂长,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他找到区委书记丁义珍求助,丁义珍给他介绍了煤矿生意。
他本指望靠煤矿挽救大风厂,可惜事与愿违,
最后的流动资金全被套在煤矿里。
他只好撤回,但大风厂的日常开支、设备维护都需要钱。
就在他走投无路时,欧阳菁出现了。
作为银行行长,自然能帮蔡成功渡过难关。
那就借钱吧,哪个做生意的不需要借钱呢?
他用股权质押借了不少钱,维持工厂运转,维系生意。
但厂里那点收益不过是杯水车薪。
工人要吃饭,机器要运转,哪一样都离不开钱。
不知不觉,蔡成功已在银行背上了数亿债务,是他资产的两倍。
这些债务成了他肩上的重担,可工人们仍然不断向他索要工资和物资。
他渐渐觉得自己的选择错了,却已无法回头。
银行的贷款陆续到期,他再难续借。
欧阳靖建议他找人“过桥”,之后再从银行贷款。
“过桥”他当然懂,过去大风厂现金流充足时,他也操作过这类业务。
几经周折,蔡成功找到高小琴。
在郑西坡的暗示下,他偷偷取出工会的印章,用大风厂的土地作质押,借了六千万资金还给银行。
打算等银行重新放款,再归还高小琴。
看似简单,却没想到银行突然断了贷款。
这导致他与山水集团产生纠纷,最终那块地判给了山水集团,他失去了一切。
大风厂事件的爆发,更将他推上风口浪尖。
最终他被羁押在此,惶惶不可终日。
说实话,他是被赵瑞龙设计陷害的。
他也是个受害者。
若不是赵瑞龙与欧阳靖联手设局,他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最多只是厂子破产,变卖土地设备,遣散工人。
本质上,蔡成功不是坏人。
坏的是欧阳靖和赵瑞龙。
而他,只是个本本分分的老实人,想为厂子做点事,可惜没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