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渊脸上的困惑几乎凝成了实质。
“为什么？”
老爷子没有直接回答，他那双布满深刻皱纹的手，极其轻柔地拂过牌匾上凹凸不平的铁锈。
指尖的触感粗粝而冰冷。
眼神却温润得能穿透这死沉的铁锈，望见几十年前那段燃烧着理想的岁月。
“这是……家的标志。”
声音很轻，却砸得人心头发颤。
这块牌匾，从他亲手焊上大门的那天起，就悬在那里。
它见过黎明，也见过深夜里为晚归孩子亮起的灯火。
它见过孩子们初来时的恐惧，也见过他们长大后回望的不舍。
岁月流转。
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从这扇门下走过。
他们或许会忘记很多事。
但他们绝不会忘记，每次抬头时，阳光下那五个虽已模糊，却烙印在记忆里的字。
它早就不是一块铁牌。
它承载着寒山孤儿院的全部回忆。
曹渊看着老爷子眼中闪动的那点微光，有点懂了，又没完全懂。
他懂了这块牌匾的重要性，却没能触碰到那份跨越几十年的沉重。
苏小阳叼着棒棒糖，光着一双雪白的小脚丫，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他那双不染尘埃的清澈眼眸，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嘻嘻，回头让人修一修，新的孤儿院以后还要继续挂着这块牌匾呀。”
稚嫩的童音，打破了空气中那份沉甸甸的怀旧。
老爷子浑浊的眼眶瞬间泛红，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沈青竹的搀扶下，老人转过身，步履蹒跚地坐进了商务车的后座。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隔绝了他最后的回望。
曹渊抱着那块沉重的铁牌，跟在后面。
就在他准备将牌匾放进货车车厢时，一只白嫩如玉雕的小手伸过来，轻轻搭在了牌匾的边缘。
是苏小阳。
“曹渊哥，我们该走啦。”
他奶声奶气地催促着，嘴角的棒棒糖棍向上翘起，心情似乎很愉快。
曹渊还没来得及应声，掌心之下，一阵奇异的悸动陡然传来。
一股灿金色的光芒，自苏小阳指尖触碰之处，无声无息地绽放。
光芒并不刺眼，反而蕴含着一种初生般的生命暖意，温柔地流淌过整块铁牌。
只一刹那。
时间仿佛在牌匾上开始了倒流。
那些顽固的斑驳锈迹，迅速消融、褪去，露出其下崭新如初、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暗沉纹理。
紧接着。
更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只是用普通油漆描绘的字体，竟从内部渗出一缕缕纯粹的金色光辉。
金光并非涂抹，而是从金属最深处的脉络中生长出来，将“寒山孤-儿院”这五个字彻底填满，重新勾勒。
阳光下，这五个字焕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夺目光芒。
曹渊整个人彻底僵住。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宏大暖流，从掌心与牌匾接触的地方传来，直接涌入他的灵魂深处。
那种感觉，就像在永夜中独行了许久的旅人，终于沐浴到了第一缕阳光。
驱散了所有阴霾，只剩下最纯粹的安宁与温暖。
这块牌匾，在小阳随手一指下，它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这，是一个真正的，被神祝福过的，“家”的守护。
临江市，市区。
一处环境清幽的独栋庭院，成了寒山孤儿院孩子们的临时居所。
崭新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还有院子里修剪整齐的草坪，都让刚搬进来的孩子们兴奋不已，笑闹声不绝于耳。
百里胖胖派来的五位精英秘书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后续事宜，从饮食起居到心理安抚，专业得无可挑剔。
明亮的会客厅内，气氛温馨。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双手捧着一杯热茶，手背上还残留着因激动而泛起的红晕。
他的目光在苏小阳、百里胖胖等人身上来回逡巡，嘴唇翕动了数次，却发现所有感谢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院长，您别这么客气。”
百里胖胖憨笑着挠了挠头，把那张昂贵的实木沙发坐得满满当当。
“您为了这群孩子，能坚守几十年，我们做的这些，真的就是举手之劳。”
老爷子摇了摇头，浑浊的眼底情绪翻涌。
他曾是商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百里胖胖那句“举手之劳”背后，是何等恐怖的财力与权势。
这群年轻人，颠覆了他几十年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他执意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
会客厅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
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带着几分犹豫，探头看向屋内的景象。
是乌泉。
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年纪相仿的半大孩子，两人都紧张地低着头，攥着衣角，不敢看屋里的任何人。
客厅里的交谈声顿时一滞。
老爷子脸上的感激之情凝固，转而化为一丝疑惑。
“乌泉？”
他放下茶杯，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到了新地方不习惯？”
门口的乌泉紧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他把门又推开了一些，整个人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胸膛起伏着，最终，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直直地看向老爷子。
“爷爷，我想跟小阳姐姐和青竹哥哥离开。”
一句话，清晰地传入房间里每个人的耳中。
林七夜翻动书页的手指停顿了一瞬。
安卿鱼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很平静。
迦蓝怀里抱着苏小阳，苏小阳晃悠着一双雪白的光脚丫，嘴里棒棒糖“咔嚓”一声被咬碎，又从空间里摸出一根新的，慢悠悠地撕开糖纸。
夜幕小队的成员，对此没有丝毫意外。
早在昨夜，沈青竹就已经将一切告知了他们。
可老爷子不知道。
跟沈青竹走？去哪？
沈青竹这五年音讯全无，好不容易回来，怎么又要带走几个？
无数混乱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最终汇成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
“胡闹！”
一声暴喝，让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老爷子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他紧盯着乌泉，气得身体微微颤抖。
“乌泉，你才多大？！你是想气死老头子我吗！”
面对老爷子的雷霆之怒，乌泉瘦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嘴唇也变得煞白。
但他没有退缩。
他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眼神却依旧不闪不避。
“爷爷，我有我必须去的理由。”
老爷子一愣。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