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风，也停了。
白日里那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终于彻底消失。
黄河南岸，连绵数十里的曹军大营，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经历了整整一天非人折磨的曹军士兵，终于敢从壕沟里、营帐的角落里爬出来。
他们大口地喘着气，仿佛要把白天失去的勇气全都吸回来。
疲惫、惊恐，还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写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帅旗虽然倒了，但至少，人还活着。
至少，那毁天灭地的妖法，在夜晚停歇了。
伙房的火头军，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熄灭了一天的灶火，准备给饥肠辘辘的士兵们做一顿迟来的晚饭。
巡逻的军官，也终于敢挺直腰板，呵斥着那些缩头缩脑的兵卒，试图重建已经崩塌的秩序。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恢复正常。
然而，他们都错了。
对于李峥而言，白天的物理轰炸，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杀招，现在才刚刚开始。
……
北岸，霹雳车阵地。
太史慈站在一架巨大的霹雳车旁，脸上没有丝毫白天获胜的喜悦，只有冰冷的专注。
“委员长的命令都听清了吗？”
他对着身前上百名神情肃穆的工兵营炮长，沉声问道。
“听清了！”
回答整齐划一，带着一股金属般的质感。
“好。”
太史慈点了点头，抬手指向对岸那片灯火稀疏的曹营。
“今晚，咱们不砸东西。”
“咱们，送一场大戏给对岸的兄弟们看。”
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戏谑。
“第一轮，‘天女散花’，准备！”
命令下达。
工兵们迅速行动起来，这一次，他们装填的不再是沉重的石弹。
而是一个个封着口的巨大陶罐。
“标尺校准！仰角最高！目标，曹营上空！”
“放！”
随着太史慈令旗挥下。
轰——！
沉闷的巨响再次划破夜空！
上百个陶罐被狠狠抛射出去，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高高的弧线，飞越黄河，直扑曹营上空。
在达到抛物线的最高点时，陶罐因为内部的机巧，在空中轰然碎裂！
无数白色的粉末，如同凭空出现的暴雪，纷纷扬扬地从高空洒落。
那粉末极细，借着微弱的星光，仿佛一层笼罩在曹营上空的巨大白色纱幔。
南岸的曹军士兵们愕然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雪了？”
“不对！这是什么鬼东西？”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之时，太史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轮，‘鬼火燎原’！”
“放！”
轰——！
又是一轮齐射！
这一次，被抛出去的，是无数浸透了特殊油脂、并裹着一层黄色粉末的燃烧物。
这些燃烧物在空中便被点燃，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入了那片刚刚形成的白色粉末之中！
下一刻。
整个曹营的上空，发生了令数十万人终身难忘的恐怖一幕！
嗤——！
那些白色的粉末，与黄色的粉末一经接触，瞬间爆燃！
没有剧烈的爆炸声。
只有一团团幽绿色的火焰，凭空在半空中生成！
一团，十团，百团，千团！
幽绿色的火焰，如同无数只来自地狱的鬼眼，在曹营上空明明灭灭，飘忽不定。它们将士兵们的脸，都映成了一片惨绿色，仿佛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尸体。
整个曹营，瞬间化作了一片鬼蜮！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划破了死寂。
一个年轻的曹兵，看着天空中那飘忽的绿色鬼火，联想到白天那毁天灭地的“妖法”，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丢下手中的长矛，屁滚尿流地朝着营帐深处跑去，嘴里胡乱喊着：
“天罚！是天罚啊！”
“赤曦军有妖人！他们会撒豆成兵，会呼风唤雨！”
他的崩溃，像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
“鬼！有鬼啊！”
“救命！我不想死！”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大营！
士兵们炸了锅，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军官们拔出刀，声嘶力竭地呵斥、砍杀，却根本无法阻止这山崩海啸般的溃乱。
他们可以对抗刀枪，却无法对抗来自未知的、超自然的恐惧！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就在曹营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一个巨大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闹，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曹兵兄弟们——！”
那声音，通过数十个巨大的铁制喇叭，从北岸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回响。
“你们，为何要为曹贼卖命啊——？！”
这一声质问，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骚乱的曹兵心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愕然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巨大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们背井离乡，冒着杀头的风险，为他曹操打天下！”
“可你们拿到的军饷，有几个子儿是真的到了自己手里的？是不是都被你们的军官、被那些姓曹的、姓夏侯的将军们，克扣走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无数士兵心中最痛的地方。
许多人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们在前面流血卖命，你们家里的老父老母，你们的妻儿，有人管吗？！”
“你们的田地，是不是被那些为富不仁的豪强劣绅给占了？你们的婆娘，是不是正在被他们欺负？！”
“你们死了，抚恤金能到你们家人手里吗？不过是给那些将军们，换了一杯美酒，换了一个歌姬罢了！”
一句句，一声声，没有一句废话，全是血淋淋的现实！
一个来自青州的壮汉，听着这些话，想起了自己离家时，老娘饿得皮包骨头的模样，想起了地主抢走家里最后二亩薄田时那嚣张的嘴脸。
他再也忍不住了。
“哇——！”
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此刻抱着头，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的哭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俺不打了！俺要回家！”
“凭什么俺们卖命，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回家！回家！”
压抑了一天的恐惧、屈辱，和被瞬间勾起的满腔怨恨，彻底爆发了！
无数士兵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哭喊着，怒骂着。
有的人开始冲击营门，想要逃离这个地狱。
有的人，则将怒火转向了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军官，双方直接扭打在了一起！
整个曹军大营，彻底失控！
……
中军帅帐。
曹操的脸，在跳动的烛火下，已经不是铁青，而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毫无所觉。
帐外，那巨大的喊话声，那士兵们的哭喊声、怒骂声，清晰地传来。
“兄弟们！不要再给曹贼当炮灰了！”
“渡过河来吧！来到我们赤曦军！”
“委员长说了，只要过来，就分给你们田地！是写着你们自己名字的田契！谁也抢不走！”
“过来吧！这里有饱饭吃！有新衣穿！打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不是为了给别人当狗！”
“我们这里，官兵平等！没人敢克扣你的军饷！”
“我们这里，唱的是咱们自己的歌！”
话音刚落。
一阵悠扬、质朴，却充满了力量的歌声，顺着夜风，飘了过来。
“一杆枪，保卫咱的田；一身甲，护住咱的家……”
那歌声，并不整齐，甚至有些跑调。
但每一个字，都唱出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每一个音，都充满了希望。
这歌声，与曹营这边震天的哭喊与混乱，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噗——！
曹操再也压抑不住，又是一口逆血喷出，将身前的沙盘，染红了一大片。
这是羞辱。
比白天帅旗被断，深刻一万倍的羞辱！
李峥，没有用一兵一卒。
他只是用几句话，几句实话，就将他这三十万大军的军心，彻底撕了个粉碎！
他是在挖他的根！
“李……峥……”
曹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中是无尽的怨毒与杀意。
就在这时。
“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