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弥漫在赵家庄残破的废墟上。
赵云拄着那杆早已失去光泽的银枪，看着眼前这支军队。
他们沉默地打扫着战场，动作高效得像一台精密的机器。
受伤的乡勇被小心翼翼地抬到一旁，赤曦军的医护兵正在为他们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另一队士兵，则将缴获的粮食搬运出来，在村庄的空地上垒起了一座小山。
没有胜利的欢呼，没有争抢战利品的丑态。
赵云的目光，越过这些沉默的士兵，最终落在了不远处高坡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因剧烈的动作而牵动了伤口，一阵刺痛传来。
他却毫不在意，迈开脚步，朝着那人走去。
兄长赵风一把拉住他。
“子龙，你要做什么？”
赵云的眼神无比坚定。
“去谢恩。”
他走到李峥面前，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浴血的战袍，胸甲上还带着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
他双膝一弯，便要俯身下拜！
“赵云，谢将军救我全庄性命之恩！”
声音嘶哑，却透着一股金石般的铿锵。
就在他膝盖即将触地的瞬间，一双手臂，稳稳地托住了他。
那双手并不粗壮，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让他无法再拜下去。
李峥快步上前，扶着赵云的双臂。
“赵将军，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赵云以为这只是客套，他挣扎着，想要完成这个大礼。
“将军天兵天降，解我满庄倒悬之危，此恩重于泰山！云，岂能不拜？”
在他看来，这是天经地义的礼节，是弱者对强者的敬畏，是获救者对施恩者的感激。
李峥却松开了手，反而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他看着赵云，表情变得无比严肃。
“我救的，不是将军一人。”
李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救的，是这赵家庄三百户，不愿为奴的汉家百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从屋中探出头来，满脸劫后余生的百姓，扫过那些躺在地上，仍在呻吟的受伤乡勇。
他的话锋猛地一转，指向赵云！
“将军你，为护乡里，血战不退，几近身死！”
“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该受此礼的，是你赵云，不是我李峥！”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赵云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脸上写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撼！
救的不是我？
该受礼的是我？
这是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强者救弱者，不都是为了收其心，用其力，扩充自己的势力吗？
哪有把功劳往外推的道理！
这和他所认知的一切，都完全不同！
不等赵云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李峥已经转过身，面向全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化作了不容置疑的军令！
“传我将令！”
“诺！”
周围的赤曦军将士，齐声应喝，声震四野！
“医疗队！立刻救治所有伤员！记住，是所有伤员！包括那些放下了武器的贼寇！”
“后勤队！开仓放粮！把我们缴获的所有粮食都拿出来！务必让庄内百姓，今晚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肉粥！”
“周铁山！你带工兵队，协助村民，修补寨墙！天黑之前，必须让乡亲们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一道道命令，清晰而具体，从李峥口中发出。
最后，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所有人给我听清楚了！”
“不拿村民一针一线！不吃村民一口一饭！谁敢伸手，莫怪我李峥的军法无情！”
“违令者，斩！”
“遵命！”
数千将士的怒吼汇成一道洪流。
随后，整支军队再次高效地运转起来。
一袋袋粮食被送到村民手中，热气腾腾的粥锅很快就架了起来。
周铁山扛着一根巨大的木头，带着士兵们开始修补那扇被撞毁的寨门。
太史慈则亲自带着骑兵，在村庄外围警戒，防止有残敌去而复返。
赵云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兄长赵风被一名医护兵按着，处理着手臂上的伤口。
他看着村里的孩子们，怯生生地从一个赤曦军士兵手里，接过一块麦芽糖。
他看着李峥，那个年轻的统帅，正蹲下身子，亲自为一个受伤的乡勇检查腿上的伤势。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赵云发现，自己前半生所建立的关于“军队”、“将军”、“战争”的认知，正在被眼前的一幕幕，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忽然想到一个更让他心惊的问题。
从始至终，这位李将军，都没有看过自己第二眼。
更没有提过半句，关于招揽的话。
仿佛他真的只是路过，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好事。
他……到底图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