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着石块的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带着所有人的希望,飞向对岸那根粗壮的石桩。黑暗吞噬了它的轨迹,只有绳索摩擦空气的簌簌声清晰可闻。
“啪嗒。”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响动传来。绳索似乎搭上了什么,但并未如预想般牢牢缠住,而是软软地垂落下来,石块在石桩上磕碰了一下,旋即悬在半空,随着绳索微微晃荡。
没挂住。
众人心头刚升起的一点火苗,瞬间被浇熄大半。
陈渡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将绳索收回。他检查了一下绳头和石块的绑缚,确认没有问题。
“再来。”他简短地说了一句,再次掂量了一下,调整了角度和力道,手臂猛地挥出!
绳索再次呼啸着掠过黑暗。
这一次,声音不同了。是“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是绳索迅速摩擦石头的“嗦嗦”声。只见对岸那根石桩上,绳索绕着它转了几圈,那块石头也卡在了石桩的某个凹陷处,虽然还在微微晃动,但显然比第一次牢固了许多。
“挂住了!挂住了!”李二狗第一个激动地低喊起来,差点跳起来。
陈渡没有松懈,他双手交替,用力拉扯了几下绳索,测试其稳固程度。绳索绷得笔直,发出细微的“嘎吱”声,但并未松脱。
“可以过。”陈渡判断道,“但一次只能一个人,抓紧绳子,脚踩着水下的石头,慢慢挪过去。”
他看向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三娘和丫蛋身上。“三娘,你先带丫蛋过去。”
三娘脸色苍白,看着那根横跨在咆哮暗河上、细若游丝的绳索,以及下方翻滚的漆黑河水,腿肚子都在发软。“渡哥……我……我怕……”
“娘,我害怕……”丫蛋也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陈渡走过去,看着三娘的眼睛,声音低沉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着对岸,别看下面。抓紧绳子,我在这边拉着,掉不下去。想想丫蛋。”
最后一句击中了三娘。她看了看怀里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又看了看对岸那片可能蕴藏着生路的黑暗,用力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好……我过。”
陈渡将绳索在岸边巨石上又绕了两圈,自己则站在水边,双手紧紧拉住绳索,为其增加一份保障。老鱼头和钟伯也上前帮忙,稳住绳子的根基。
三娘将丫蛋用布带更紧地绑在胸前,深吸一口气,双手死死抓住头顶的绳索,颤抖着踏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水流立刻裹挟着她的双腿,带来巨大的拉扯力。她惊叫一声,差点松手,全靠双臂的力量和胸中对女儿的保护欲才稳住身形。
“别看下面!往前看!”陈渡在对岸低吼。
三娘强迫自己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对岸那点微弱的石灯光晕,那是陈渡之前为了方便她定位而放在对岸一块石头上的。她咬着牙,一步一步,沿着水下那些滑腻的石头,艰难地向对岸挪动。绳索在她手中剧烈晃动着,每一次水流冲击都让她心惊肉跳。
短短十几丈的距离,仿佛一生那般漫长。当三娘终于脚下一实,踏上对岸的碎石滩时,她几乎虚脱,抱着丫蛋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混着河水无声地流下。丫蛋也吓得小声哭了起来。
成功了一个!
这边岸上的人稍稍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孟婆婆。老人更加艰难,几乎是李老汉和钟伯半扶半抱着,将她“运”过了河。老人过河后,直接跪在地上,朝着四方不住地叩头,念念有词。
然后是李二狗。他年轻,虽然胳膊有伤,但求生欲强,倒也磕磕绊绊地过去了。
轮到吴念清时,麻烦又来了。他看到那根绳索和下方的暗河,仿佛看到了通往地狱的索道,死命挣扎,嘶吼着:“不过去!不过去!那是奈河桥!过去了就投胎了!我不去!”
“由不得你!”钟伯没了耐心,和李老汉一起,用绳子将他捆得结实实,然后钟伯率先过河,在对岸拉,李老汉在这边推搡,几乎是把他强行拖过了河。吴念清一路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格外渗人。
老鱼头是倒数第二个过去的。老船工经验丰富,虽然年纪大了,但下盘极稳,过得反而比年轻人更从容些。
最后,岸边只剩下陈渡和钟伯。
“渡哥,你先过。”钟伯说道。
陈渡摇了摇头:“你过,我断后。”他需要确保所有人都安全到达对岸,并且最后处理这根可能暴露他们行踪的绳索。
钟伯知道他的意思,不再多言,利落地抓住绳索,很快也抵达对岸。
现在,只剩下陈渡一人留在原地。他看了一眼身后无尽的黑暗,确认没有异常,然后解开了绑在巨石上的绳索。他不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
他抓住绳索,试了试对岸众人拉紧的力道,然后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水中。冰冷刺骨,水流湍急。他依靠强大的臂力和核心力量,稳住身形,快速向对岸移动。将到达对岸浅滩时——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从头顶传来!
那根承受了多人重量的石桩,本就年代久远,风化严重,此刻终于不堪重负,从根部断裂开来!
绳索瞬间一松!陈渡身体猛地向下坠去!
“渡哥!”对岸众人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渡腰腹猛地发力,双腿在水中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一蹬,借着那股微弱的反作用力,身体向前一扑,同时单手闪电般伸出,死死抓住了对岸一块突出的岩石边缘!
断裂的石桩带着绳索,“轰隆”一声砸进下游的暗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旋即被湍急的水流冲得无影无踪。
陈渡吊在岩壁上,脚下就是翻滚的河水。他手臂青筋暴起,一点点将身体向上拉。对岸的老鱼头和钟伯连忙冲过来,合力将他拉上了岸。
陈渡躺在碎石滩上,剧烈地喘息着,河水从他身上淅淅沥沥地流下。刚才那一瞬间,与死亡擦肩而过。
“没事吧,渡哥?”三娘带着哭音问道。
陈渡摇了摇头,坐起身。他看了一眼那根断裂的石桩和空荡荡的河面,心知退路已彻底断绝。他重新拿起石灯,光芒照亮了众人惊魂未定的脸,也照亮了身后那片更加庞大、更加神秘的废墟,以及那个不断传出低沉呜咽声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洞。
“走。”他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在他的带领下,这一群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幸存者,踏入了这片“水衡”官署核心遗迹的深处,走向那未知的、可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