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魈?”
疤脸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加猖狂的狞笑,他上前一脚将跪在地上的杨老爹踹翻在地:“老不死的!拿这种糊弄三岁娃的鬼话吓唬老子?‘鬼见愁’的爷们儿刀头舔血,什么阵仗没见过?还他妈山魈?老子看你就是想拖延时间!”
他不再理会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杨老爹,对手下厉声喝道:“把那个小的揪出来!把这老家伙和那个野人绑结实了!带回寨子,慢慢拷问!”
两个喽啰再次扑向柴草堆。阿青绝望地蜷缩着,能闻到对方身上浓重的汗臭和血腥味。
就在这时,被捆缚在地、浑身是血的老哑巴,猛地抬起头,对着柴草堆方向,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跑——!”
这一声嘶吼,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阿青浑身一颤,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柴草堆另一侧、那个她之前就留意到的破洞猛地撞了过去!
“哗啦!”腐朽的柴草和破损的棚壁被她撞开一个缺口!她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跌倒在冰冷的泥地里。
“妈的!跑了!追!”窝棚里的喽啰气急败坏地喊道。
阿青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老哑巴那声“跑”字在疯狂回荡。她甚至顾不上辨别方向,爬起来就朝着村子外围、最黑暗的地方拼命跑去!身后是喽啰们的叫骂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阿青瘦小的身影在破败的屋舍间踉跄穿梭,肺像要炸开一样疼,左臂的旧伤也因为剧烈的奔跑而传来钻心的刺痛。她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地跑,远离那些火把,远离疤脸那狰狞的脸。
她跑出了杨树屯,一头扎进了村外那片死寂的荒野。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冻土和枯草,四周是影影绰绰、如同鬼怪般的枯树林。没有路,没有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和身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声。
“分头包抄!她跑不远!”疤脸的声音在夜风中隐约传来。
阿青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成年男人。她慌不择路,看到前方有一片更加浓重的黑影,像是一个隆起的土坡,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
靠近了才看清,那根本不是土坡,而是一片荒芜破败、坟茔累累的乱葬岗!歪斜的墓碑如同怪物的牙齿,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枯树上挂着残破的招魂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呜咽。
是杨老爹说的那个乱葬岗!野狐径的入口就在这后面!
阿青吓得魂飞魄散,但身后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已经迫近。她别无选择,一咬牙,钻进了坟茔之间,借着墓碑和枯树的掩护,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乱葬岗深处跑去。
脚下的泥土松软湿滑,不知踩到了什么硬物,差点绊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腐烂混合的怪味。偶尔有夜枭被惊起,发出凄厉的叫声,更添了几分阴森。
“妈的!跑进乱葬岗了!”后面追来的喽啰显然也有些发怵,脚步慢了下来,声音带着迟疑,“头儿,这地方邪性……”
“怕个球!给老子搜!她肯定躲在里面!”疤脸的声音带着暴戾,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显然也听过关于这里的恐怖传说。
火把的光在坟茔间晃动,拉长了扭曲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阿青屏住呼吸,蜷缩在一个半塌的坟包后面,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能听到喽啰们搜索时踩断枯枝的声音,还有他们粗重的喘息和低声的咒骂。
“这边没有!”
“去那边看看!”
脚步声渐渐朝着另一个方向远去。阿青稍微松了口气,但依旧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她旁边不远处,一座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墓碑后面,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泥土松动的声音!
阿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那里有人?!是喽啰摸过来了?
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停止了,眼睛惊恐地望向那片黑暗。
月光被乌云遮住,乱葬岗陷入更深的黑暗。那窸窣声停了一下,然后又响了起来,更加清晰,还夹杂着一种……类似咀嚼的细微声响?
阿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想起杨老爹的话——“吃人的山魈”!
难道……难道传说是真的?!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跑,但双腿软得不听使唤。
那咀嚼声停了。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地从墓碑后面……站了起来!
一个模糊的、比常人高出不少的黑影,轮廓在黑暗中扭曲不定。它似乎……正朝着她藏身的方向,转过了“头”!
阿青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嗷呜——!”
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猛地从乱葬岗深处传来,打破了死寂!
那高大的黑影动作猛地一顿,似乎被狼嚎声吸引了注意力。它迟疑了一下,然后,如同融化在黑暗中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狼嚎传来的方向,快速移动而去,瞬间消失在坟茔深处。
阿青瘫软在坟包后,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狼嚎声似乎也惊动了正在搜索的疤脸等人。
“头儿!有狼!”一个喽啰惊慌地喊道。
“晦气!”疤脸骂了一句,显然也不想在深夜的乱葬岗里招惹狼群,“算了!一个丫头片子,跑进这鬼地方,不死也残!撤!回去看好那俩老的!”
火把的光开始朝着乱葬岗外围移动,脚步声和叫骂声渐渐远去。
他们……走了?
阿青依旧不敢动,蜷缩在坟包后,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息,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狼嚎。
她活下来了……暂时。
但老哑巴和石根被抓走了!杨树屯也不能回去了。她现在孤身一人,被困在这片传说有山魈出没、还有狼群的恐怖乱葬岗里。
寒冷、饥饿、恐惧和左臂的剧痛一起袭来。她又冷又怕,牙齿格格作响。她摸索着,将身体尽量缩进坟包的凹陷处,试图躲避一些寒风。
她想起老哑巴浑身是血被捆缚的样子,想起石根大腿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想起杨老爹为了救她跪地求饶……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泥污。
爹,娘,青姨,老伯,石根……她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或者为了她而陷入绝境。为什么?她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这么难?
巨大的无助和悲伤几乎要将她压垮。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那个油布包,因为刚才剧烈的奔跑和躲藏,硌得她胸口生疼。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那是青娘用命换来的东西,是老哑巴和石根拼死守护的秘密。
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亮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强迫自己冷静。她必须想办法活下去,必须想办法救老哑巴和石根!哪怕希望渺茫。
她开始仔细回想杨老爹的话。在乱葬岗后面……有山魈……
刚才那个高大的黑影,难道就是山魈?狼嚎引走了……
阿青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
山魈怕狼?还是……它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她不敢再待在这个坟包后面。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四周。月光偶尔从云缝中透出,照亮一片片惨白的坟茔。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刚才狼嚎声传来的、乱葬岗更深处的方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过去。
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上。她不知道前面等待她的是什么,是凶残的狼群,还是更恐怖的山魈,或者是彻底的绝路。
但她知道,停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
野狐径,那条充满禁忌和传说的险路,如今成了她唯一可能的选择。她要穿过它,去南边,去找寻一丝渺茫的生机,或者……至少弄清楚,“鬼见愁”到底想要什么,老哑巴和石根,是否还有救。
她瘦小的身影,在无数坟茔的注视下,如同一个执拗的鬼魂,缓缓融入了乱葬岗深处更浓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