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微的撬动声,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阿青心里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后,周遭便重归死寂。胡府方向再无异响,铁桩也没有回来。后半夜,阿青几乎没合眼,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清晨的济世堂刚开门,柳寒烟就来了。她眼圈泛着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但眼神却比昨日更加锐利,带着一种发现了重要线索的激动。
“林老先生,”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昨夜……冒险靠近了胡府后墙。”
林老先生神色一凛,示意她进屋细说。
“我听到里面……有动静!”柳寒烟呼吸有些急促,“像是在搬动石头,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持续了没多久就停了。我敢肯定,里面有人!”
阿青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明白,那一定是铁桩。
林老先生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胡府荒废多年,官府贴了封条,谁会深夜潜入?柳女士,你……”
“不管是谁,他一定在找东西!或者说,藏东西!”柳寒烟打断他,眼神灼灼,“跟我丈夫打听的事情一定有关!林老先生,您可知那后花园假山,具体有何异常?”
林老先生沉吟片刻,缓缓道:“老朽也只听闻,那假山底下,早年似乎确有地窖。胡家鼎盛时,用来储冰或存放些杂物。至于后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没有提及墨守规曾探过此地并发现阴煞节点的事,那太过玄异,不足为外人道。
柳寒烟却像是抓住了关键:“地窖……这就对了!我丈夫留下的笔记里,曾模糊提到‘胡宅藏钥,或在石下’,我一直不解其意,若是指假山下的地窖……”
她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忽然停下,看向林老先生,目光坚定:“我必须进去看看!”
“不可!”林老先生断然阻止,“且不说官府封条,擅闯是罪。那宅院荒废已久,危机四伏,你一个女子……”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柳寒烟语气决绝,“三年了,我等的就是一个线索!如今线索就在眼前,我绝不能退缩!”她对着林老先生深深一礼,“老先生,若我……若我明日此时还未回来,烦请您告知官府,去胡府后花园假山下……寻我。”
说罢,她不等林老先生再劝,转身便走,步伐快而坚定。
阿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劝阻无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骨子里有着和铁桩一样的执拗。
柳寒烟没有立刻去胡府。她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一把结实的短柄铁锹和一捆粗绳,又备了些火折子和干粮。她做得不显山不露水,但阿青远远跟着,看得分明。
整个白天,胡府那片区域都静悄悄的,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幻觉。河湾的打桩声依旧,孙工的身影出现在工地,指挥着工人清理前几日塌方带来的淤泥,脸色依旧难看。
黄昏时分,柳寒烟背着准备好的东西,再次走向胡府。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宅院后方一段坍塌的围墙处,那里杂草丛生,更为隐蔽。
阿青躲在远处一棵老槐树后,看着她敏捷地翻过残垣,消失在暮色笼罩的荒宅深处。
夜色,再次降临。
这一次,阿青没有待在济世堂。她鬼使神差地,也来到了胡府外围,躲在昨夜铁桩翻墙处不远的一簇茂密灌木后。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想离那即将揭开的秘密近一点,或许是想知道铁桩和柳寒烟的安危。
时间一点点流逝。胡府内寂静无声,像一头吞噬了所有声音的巨兽。只有远处铁路工地的灯火和轰鸣,固执地提醒着现实的存在。
忽然,一声沉闷的、像是重物落地的声响从胡府后花园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阿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里面出事了!
她紧张地盯着那片黑暗,手心沁出冷汗。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就在阿青几乎要按捺不住,想去济世堂找林老先生时,胡府后墙的坍塌处,一个人影踉跄着翻了出来。
是柳寒烟!
她浑身沾满泥土和蛛网,头发散乱,脸上还有几道刮痕,模样狼狈不堪。但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长方形的、黑乎乎的东西。那东西不大,约莫一尺来长,半尺宽,像是石头做的,表面似乎还刻着些什么。
她落地后,警惕地四下张望,喘息未定。显然,刚才那声响动和咳嗽就是她弄出来的。
阿青屏住呼吸,没有动。
柳寒烟确认周围无人,立刻用准备好的布将那石函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快步离开了胡府范围,朝着镇外僻静的方向走去。
她没有回济世堂。
阿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里疑窦丛生。她拿到了什么?那个石函?铁桩呢?他还在里面吗?还是已经离开了?
就在这时,胡府内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灯笼晃动的光芒!
“在那边!后花园!”
“快!别让人跑了!”
是官差的声音!他们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
阿青心里一紧,赶紧缩回灌木丛深处。
几个官差提着灯笼,拿着棍棒,从胡府大门方向冲了进去,直奔后花园。吵闹声、呵斥声、翻找声响成一片。
过了好一阵,官差们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妈的,跑得真快!”
“就看到个破地窖口,里面空荡荡的,鬼影子都没一个!”
“肯定是那些修铁路的外乡人,跑来偷东西!”
官差们没有发现柳寒烟,也没有找到铁桩。他们喧闹了一阵,重新贴上封条(虽然那封条早已形同虚设),悻悻地离开了。
胡府再次恢复死寂。
阿青从灌木丛后出来,望着那黑黢黢的宅院,又望了望柳寒烟消失的方向。
铁桩生死未卜。柳寒烟带着那个神秘的石函不知所踪。官差被惊动。胡府的秘密,似乎被撬开了一角,却引来了更多的迷雾。
她低下头,翻开册子,在记录柳寒烟和胡府的那一页,画了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边,她写下了两个字:
跑了。
然后,她在“跑了”两个字上,打了一个问号。
谁跑了?柳寒烟?还是铁桩?或者,是那个被藏在假山下几十年的秘密?
夜风吹过,带着运河的水汽和远方工地的尘土味。
阿青觉得,清江浦的夜晚,从未如此漫长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