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难行,尤其是带着一身伤和疲惫。陈渡回到清江浦镇外时,已是后半夜。镇门早已关闭,他绕到西边那段较为低矮的城墙,寻了个守夜人打盹的间隙,凭借残存的气力翻了过去。
落地时牵动了内伤,他闷哼一声,靠在冰凉的墙根下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那阵眩晕过去。怀中的渡厄舟隔着衣物传来温润的触感,像是一块暖玉,微微驱散着秋夜的寒气和体内的隐痛。
他没有直接回济世堂。此刻回去,若被阴墟的眼线察觉,只会给林老先生和青娥带来危险。他需要找一个地方,先恢复些力气,理清思绪。
镇子沉睡在黑暗中,只有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他如同一个幽灵,穿行在熟悉的巷道里,最终来到了自家那扇破旧的院门外。
院子里静悄悄的,隔壁婆婆家也黑着灯。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井台,石磨,低矮的堂屋……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却又仿佛隔了许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人居住的清冷气息。
他走进堂屋,没有点灯,就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星光,坐在了冰冷的土炕沿上。从怀里掏出那枚乌木船雕,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这就是渡厄舟,传说中的之器。它真的能彻底解决运河的祸患吗?该如何使用它,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直接去找那邪物真核,还是先对付阴墟?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中盘旋。与渡厄舟建立的联系让他能模糊感应到清江浦范围内几处阴煞异常汇聚的点,其中最强烈的,除了之前的老鸦口,竟然还有一处……在胡府的方向!
胡府?难道阴墟的祭坛,或者那邪物真核的一部分,就藏在胡府地下?联想到胡员外的诡异、阎师傅的高深莫测,以及那条通往府外的暗渠,这个可能性极大!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胡府就是必须拔除的据点!
但胡府守卫森严,更有阎师傅那样的高手坐镇,硬闯绝非上策。
他需要帮手。无念和尚重伤未愈,林老先生年事已高,青娥身手或许不错,但势单力薄……
还有谁?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引路的黑狗,想起了暗渠中恰到好处的落石……那股在暗中相助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衣袂拂过院墙的声响!
有人!
陈渡瞬间警觉,将渡厄舟塞回怀中,身体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后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院墙上,一个娇健的黑影如同落叶般飘然而下,落地无声。借着星光,可以看出那身影窈窕,脸上蒙着面纱——是青娥!
她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而且如此鬼鬼祟祟?
陈渡没有立刻现身,他想看看青娥要做什么。
青娥落在院中,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然后快步走到井台边,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似乎想要投入井中。
就在她抬手欲投的瞬间,陈渡猛地从门后闪出,低喝道:“住手!”
青娥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东西差点掉落。她猛地回头,看到是陈渡,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化为惊慌和……一丝愧疚?
“陈……陈师傅?你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干。
“你要往井里扔什么?”陈渡目光锐利如刀,盯着她手中那样东西。那是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包。
青娥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背后,眼神躲闪:“没……没什么……”
陈渡一步踏前,语气冰冷:“是阴墟让你来的?这井水连通运河,你想污染水源?”
“不!不是的!”青娥急忙否认,脸上血色尽褪,“我……我是被迫的!他们抓了我爷爷!”
林老先生?!陈渡心头一震。
“怎么回事?说清楚!”他逼近一步,气势迫人。
青娥被他吓得后退半步,背抵住了冰凉的井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你们走后不久,阎师傅就带人闯进了济世堂!他们……他们抓住了爷爷,说我如果不按他们说的做,就……就杀了爷爷!他们让我把这个……投到镇上的水井里,至少三处……”
她颤抖着举起那个黑布包裹:“这里面……是‘引阴符’的粉末,比铜钱上的更浓烈……一旦投入井中,能快速扩散,让饮用者都被标记,成为那邪物的养分……”
陈渡倒吸一口凉气!阴墟这是要狗急跳墙,不惜以整个清江浦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加速那邪物真核的恢复和蜕变!其心可诛!
“他们让你投了哪几处?”陈渡急问。
“还……还没有……这是第一处……”青娥泣不成声,“我……我下不去手……陈师傅,救救我爷爷!”
陈渡看着眼前这个无助的少女,心中怒火与寒意交织。阴墟的手段,果然狠毒至极!
他一把夺过那个黑布包裹,入手沉甸甸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邪气息。他毫不犹豫,将其揣入自己怀中。
“这东西,我来处理。”陈渡沉声道,“你爷爷被关在哪里?”
“应……应该还在济世堂地窖……阎师傅留下两个人看守……”青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
陈渡脑中飞快盘算。救人如救火,必须立刻行动!
“你跟我来。”他对青娥说道,“但一切听我指挥。”
青娥用力点头。
陈渡不再耽搁,带着青娥悄然离开自家小院,融入沉沉的夜色,朝着济世堂的方向潜行而去。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巷弄的呜咽声。怀中的渡厄舟似乎感应到了那包引阴符粉末的邪气,微微发热,传递出一丝厌恶与净化的意念。
陈渡心中稍定。有渡厄舟在,或许能化解这阴毒之物。
很快,济世堂的后巷出现在眼前。里面静悄悄的,看不到灯火,也听不到动静。
陈伏在巷口阴影里,仔细观察。后门紧闭,看不出有人看守的迹象。但他相信青娥的判断。
“你在这里等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陈渡对青娥低声道。
青娥紧张地点点头。
陈渡深吸一口气,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门旁。他侧耳倾听,门内没有任何声息。
他尝试着轻轻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闩着。
略一思索,他绕到旁边一扇窗户下。窗户从里面插着,但窗纸早已破损。他小心地撕开一个口子,朝里望去。
里面是济世堂的后堂,一片漆黑。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隐约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靠坐在墙边,似乎正在打盹。地窖的入口,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只有两个人!
陈渡眼中寒光一闪。他后退几步,助跑,脚尖在墙壁上一点,双手如同铁钩般攀住窗沿,腰部发力,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破洞中钻了进去,落地如同狸猫。
两个看守的汉子似乎睡得正沉,毫无察觉。
陈渡没有犹豫,身形如电,瞬间欺近!左右手同时出击,手刀精准地砍在两人的颈侧!
“呃……”
两声短促的闷哼,两个汉子身体一软,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解决了看守,陈渡立刻来到地窖入口,掀开盖板。
“林先生?”他压低声音喊道。
“陈……陈师傅?”下面传来林老先生虚弱但带着惊喜的声音。
陈渡心中一松,连忙下去。地窖里光线昏暗,林老先生被反绑着双手,坐在角落里,神色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青娥那孩子……”林老先生急切地问道。
“她没事,在外面。”陈渡一边替他解开绳索,一边快速将情况说了一遍。
听到阴墟竟要用引阴符粉末污染水源,林老先生气得浑身发抖:“丧尽天良!丧尽天良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陈渡扶起林老先生。
两人刚走出地窖,就听到前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
“怎么回事?后堂有动静!”
“快去看看!”
糟糕!被发现了!
陈渡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之快!他扶着林老先生,快步冲向后门。
刚拉开后门,就看到青娥焦急的脸。
“快走!”陈渡低喝。
三人冲出后巷,朝着镇子更深处跑去。身后传来追兵的呼喊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去码头!”陈渡当机立断。镇子里巷道复杂,容易被堵截,码头区域开阔,临近运河,或许能有转机,而且……他需要水!
三人拼尽全力在黑暗的街巷中穿梭。身后的追兵紧追不舍,而且听声音,人数还在增加!
终于,码头的轮廓出现在前方,运河的水汽扑面而来。
但就在他们即将冲上码头空地时,前方黑影一闪,一个人如同鬼魅般拦住了去路!
那人抱着刀,身形挺拔,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鹰。
正是阎师傅!
他果然来了!
“看来,你们是不打算乖乖就范了。”阎师傅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他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刀身在星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前有强敌,后有追兵。
陈渡将林老先生和青娥护在身后,看着拦路的阎师傅,缓缓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乌木船雕。
渡厄舟,是时候展现你真正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