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透的衣衫紧贴着皮肤,河风一吹,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陈渡回到老屋时,嘴唇都有些发青。阿青已经醒了,抱着膝盖坐在草铺上,看到他那副狼狈样子,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陈渡换了干爽衣服,生起火,屋里才渐渐有了些暖意。他坐在火堆旁,一边烘烤着湿衣,一边将河边的发现和追逐那黑影的经过,细细地在脑中过了一遍。
那东西速度奇快,灵活狡诈,栖身于水下岩洞,绝非善类。孩童失魂,恐怕就是这东西作祟。它似乎对孩子的气息格外敏感。
硬碰硬,在水下他未必是对手。那岩洞内部情况不明,贸然闯入风险太大。
得想办法把它引出来,在相对有利的环境下对付它。
用什么引?孩童?不行,太伤天害理,他也绝不会用。
他想起了“渡亡人”传承中记载的一些偏门法子。有些水中的邪物,嗜血,尤其喜欢带有灵性的活物血气。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形。
他需要准备几样东西:新鲜的血食,足够结实坚韧的绳索和渔网,还有……一个足够坚固的笼子或者陷阱。
第二天,他先用吴家给的酬金,去镇上铁匠铺定制了几根带倒钩的粗铁签和一张加厚加固的渔网。又去杂货铺买了最粗的麻绳和几块厚实的帆布。
然后,他去了镇外的农户家,花钱买了一只半大的羊羔。羊羔懵懂无知,在他手里温顺地咩咩叫着。
带着这些东西,他再次来到了那片发现黑影的复杂水域附近,但没有靠近那个岩洞入口。他在距离岩洞约百步远的一处相对开阔、水底平坦的河湾停下了。
这里水流稍缓,岸边有结实的树木可以固定绳索。
他选了一棵靠近水边的大树,将加厚的渔网一端牢牢系在树干上,另一端则松散地铺在浅水区,网上缀着些小铃铛。渔网后面,他用那几根带倒钩的粗铁签,在河滩淤泥里布置了一个简单的陷坑,铁签朝上,用薄薄的草皮和泥沙掩盖好。
然后,他将那只羊羔牵到陷坑前方的浅水里,用一根结实的短绳拴在另一棵小树上。羊羔不安地踩着水,发出阵阵哀鸣。
最后,他将买来的帆布浸透河水,覆盖在自己身上,蜷缩在岸边一丛茂密的芦苇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水域和那只不断哀鸣的羊羔。桃木剑和雷击木钉就放在手边。
他在等。
阳光透过云层,在水面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河水缓缓流淌,除了羊羔时不时的叫声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四周一片寂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从上午到中午,再到日头偏西。
羊羔的叫声从一开始的响亮,渐渐变得嘶哑无力,最后只剩下偶尔几声虚弱的哀鸣。它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不再挣扎,只是瑟瑟发抖地站在齐膝深的水里。
陈渡伏在芦苇丛中,一动不动,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长时间的潜伏,让他的四肢有些僵硬,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依旧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呼吸压得极低。
就在夕阳即将沉入地平线,天色开始变得昏暗时——
异变发生了!
羊羔前方不远处的平静水面,无声无息地泛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紧接着,一个黑乎乎、湿漉漉的脑袋,缓缓从水下探了出来!
不是猿猴!那东西的脑袋更像是一个被水泡胀的、五官模糊的人头,皮肤是那种死鱼肚般的灰白色,上面覆盖着一层稀疏的、粘连在一起的黑毛!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完全是墨绿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它盯着浅水中瑟瑟发抖的羊羔,墨绿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贪婪而残忍的光芒。
陈渡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那东西极其谨慎,它没有立刻扑向羊羔,而是围着那片区域缓缓游动,墨绿色的眼睛不断扫视着水面和河岸,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危险。
陈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畜生的警觉性太高了!
终于,在绕了几圈,没有发现异常后,那东西似乎按捺不住了。它猛地加速,如同一条黑色的水蛇,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张开布满细密尖牙的、如同七鳃鳗一般的圆形口器,直扑向那只毫无反抗之力的羊羔!
就是现在!
陈渡猛地从芦苇丛中跃起,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哨!
听到信号,岸上不远处另一簇草丛里,被他提前安排在那里、拉着渔网另一端绳索的老渔夫(陈渡花了不少钱和口舌才说服这个胆小的老家伙帮忙),用尽吃奶的力气猛地一拉!
“哗啦——!”
铺在浅水区的加厚渔网瞬间收拢!网上缀着的铃铛发出急促清脆的声响!
那东西反应极快,在渔网合拢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扭,竟然以毫厘之差躲开了大部分网绳,只有后半截身子和一条后腿被渔网缠住!
“吱——!”
它发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怪叫,猛地挣扎起来!力量大得惊人,缠住它的渔网绳索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系着渔网的大树都剧烈摇晃起来!老渔夫更是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被拖进水里!
陈渡岂容它挣脱!他早已一个箭步冲入水中,桃木剑带着破风声,直刺那东西的后心!
那东西感受到背后的杀机,猛地回头,墨绿色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渡,圆形口器张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利齿,发出威胁的“嘶嘶”声!它被渔网缠住的后腿猛地一蹬,带着渔网和巨大的力量,整个身体如同炮弹般向陈渡撞来!
陈渡不闪不避,桃木剑去势不变!
“噗!”
剑尖刺入那东西灰白色的皮肤,却如同刺中了坚韧的老牛皮,只入肉寸许,便难以再进!同时,那东西巨大的撞击力也到了!
“砰!”
陈渡被撞得向后踉跄几步,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水中无处借力,更是吃亏!
那东西一击得手,更加疯狂地挣扎,试图摆脱渔网,墨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暴戾和嗜血!
陈渡稳住身形,眼中厉色一闪,左手早已扣住的一枚雷击木钉猛地甩出!
“嗤!”
这一次,蕴含纯阳正气的雷击木钉轻易地破开了那东西的防御,深深钉入了它的肩胛位置!
“吱——!!!”
那东西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被钉中的地方冒起一股黑烟,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
趁此机会,陈渡再次扑上,桃木剑挽起剑花,不再刺击,而是用剑身灌注阳气,狠狠拍向那东西的脑袋!
“啪!”
一声闷响,那东西被拍得头晕眼花,动作又慢了一分。
陈渡毫不留情,手中桃木剑或拍或点,专攻其关节和头颅,同时不断掷出雷击木钉!老渔夫也在岸上拼命拉紧渔网,限制它的活动。
那东西虽然力大凶猛,但似乎对桃木剑和雷击木钉上的阳气极为忌惮,每次被击中都会发出惨叫,动作也变得迟缓。它几次试图用那恐怖的口器咬向陈渡,都被陈渡灵活地避开。
渐渐地,它身上的黑气开始消散,墨绿色的眼睛也变得暗淡,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终于,在陈渡将最后一枚雷击木钉钉入它眉心之后,那东西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漏气般的嘶鸣,浑身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灰白色的身体如同泄了气的皮囊,缓缓沉入水中,只有被渔网缠住的部分还漂浮在水面。
陈渡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剧烈地喘息着,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颤抖。刚才一番搏杀,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几乎耗尽了他恢复不多的体力和阳气。
老渔夫连滚爬爬地跑过来,看着水里那怪物的尸体,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道:“陈……陈老弟……这……这就是水猴子?”
陈渡没有回答,他用桃木剑将那东西的尸体挑到岸边。近距离观察,这东西的形态更加清晰,确实像传说中描述的水猴子,但似乎又有些不同,尤其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和那圆形口器,透着一种非人非兽的诡异。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这东西身上除了雷击木钉造成的伤口,并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但它散发出的那股阴戾之气,正在快速消散。
“找个地方,挖深坑埋了。”陈渡对老渔夫吩咐道,“记得撒上石灰。”
老渔夫连连点头,不敢多看那尸体一眼。
陈渡站起身,望着重归平静、但依旧深不见底的运河。
一只水猴子解决了。
但他隐隐觉得,这东西的出现,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河伯祠镇压百年,一旦崩塌,被压制在运河底下的各种污秽,恐怕会陆续浮现出来。
真正的麻烦,或许还在后头。
他看了一眼那只侥幸存活、但吓得几乎瘫软的羊羔,解开了它脖子上的绳索。
羊羔咩地叫了一声,踉跄着跑上岸,消失在草丛里。
夜色,渐渐笼罩了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