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木屋,天边已泛起一丝灰白。陈渡毫无睡意,盘膝坐在草铺上,将韩校尉的话在脑中反复思量。潜入黑龙潭,确认云官儿尸骨,寻找他杀证据……这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
他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周密的准备和一点运气。
天色大亮后不久,林外便传来了约定的鸟鸣信号。陈渡小心地摸到林边,看到一个穿着普通农户短打、但眼神精悍的汉子等在那里,脚边放着一个沉甸甸的麻布包裹。
“韩大人让送来的。”汉子言简意赅,将包裹递过,不等陈渡回应,便转身迅速消失在林中。
陈渡提着包裹回到木屋打开。里面东西齐全,而且品质极佳。黑狗血用密封的陶罐装着,腥气浓郁;公鸡冠血鲜红欲滴,装在玉瓶里;朱砂颜色纯正,细腻如缎;最难得的是那截雷击木,通体乌黑,入手沉重,木质坚硬如铁,表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天地正气。
韩校尉的能量,果然不小。
陈渡开始动手准备。他先将那截雷击木用匕首小心地削成七根三寸长的木钉,每一根都刻上简单的镇邪符文。这“七星钉”可以用来暂时封镇阴邪之气,关键时刻或可保命。
然后,他取出沈仵作留下的金疮药,混合少许朱砂和公鸡冠血,调成一种暗红色的药膏,仔细涂抹在肋下和肩膀的伤口上。药膏触及皮肉,传来一阵清凉,随即化为微微的灼热感,似乎能驱散伤口深处残留的阴寒。
做完这些,他拿起桃木剑,用混合了黑狗血和朱砂的墨汁,重新描绘剑身上有些模糊的符文。每一笔都凝聚着精神,将自身微弱的阳气导入其中。剑身随着符文的完善,隐隐泛起一层淡不可见的红光。
最后,他将剩下的材料小心收好,贴身放置。
整个白天,他都在反复检查装备,调整状态,将计划在脑中推演了无数遍。直到夕阳西沉,山林再次被暮色笼罩。
他吃光了沈仵作留下的最后一个馒头,将清水一饮而尽。然后,他吹熄了油灯,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子时将近,他站起身,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物品:雷击木钉、桃木剑、药膏、符纸、辟蛟珏……确认无误。
推开木门,夜风带着寒意涌入。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迈步融入漆黑的夜色,向着黑龙潭的方向潜行而去。
他没有走官道,而是沿着崎岖难行的山间小路穿行。体力恢复了大半,脚步轻盈了许多,但精神却高度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耳中捕捉着风声草动,眼中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埋伏。
一个多时辰后,他再次来到了那片熟悉的、笼罩在死寂中的河湾。墨绿色的黑龙潭在惨淡的月光下,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墨玉,不起丝毫波澜。空气中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混合了淤泥腐朽和淡淡脂粉香的诡异气味。
他没有立刻靠近水潭,而是伏在远处的灌木丛后,仔细观察。潭边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黑色礁石的呜咽声。河伯祠的人似乎没有在这里设防,或许他们觉得这潭水本身,就是最好的屏障。
陈渡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确认周围确实没有埋伏,这才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刺痛。他运转体内气息,抵抗着寒冷,同时将一丝阳气布满全身,尽量隔绝潭水中那无孔不入的阴邪之气。
他向着记忆中铁牛沉没、河眼所在的大致方向游去。水面之下,一片漆黑,能见度极低,只能靠手摸索和一种对阴气流动的本能感知来辨别方向。
越往深处,水温越低,水压越大,那股阴寒怨毒的气息也越发浓重。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的水下注视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怀中的辟蛟珏传来持续的微热,既像是在警示危险,又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
游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更加深邃的黑暗,仿佛一个巨大的水下洞穴入口。那里散发出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周围的河水都变得粘稠起来。
应该就是这里了,河眼的核心区域,云官儿和戏班子怨灵凝聚之地。
陈渡停下动作,悬浮在水中,从怀中取出一根雷击木钉,扣在指尖。他凝神静气,将精神力量集中,试图感知水底的情况。
混乱、痛苦、绝望、滔天的恨意……无数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在这片情绪的漩涡深处,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更加凝聚、更加深沉、带着强烈不甘的怨念核心——那应该就是云官儿!
他尝试着将一丝安抚的意念传递过去,如同在狂暴的雷雨中点燃一盏微弱的油灯。
“云官儿……我是来帮你的……告诉我……你在哪里……”
意念如同石沉大海,被更加狂暴的怨念撕碎。附在阿青身上时,云官儿尚有一丝残存的理智,但在这怨气源头,她被二十多年的仇恨彻底淹没,只剩下毁灭的本能。
看来,安抚是行不通了。
陈渡心一横,只能硬闯。他必须靠近那片核心区域,亲眼确认尸骨的情况。
他握紧桃木剑,将雷击木钉含在口中,运转全身气息,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猛地向着那片最深沉的黑暗潜去!
异变陡生!
原本相对平静的墨绿色潭水,猛地剧烈翻腾起来!无数浑浊的气泡从水底涌出,伴随着低沉如闷雷般的轰鸣!
紧接着,一道道由浑浊水液和漆黑怨气凝聚而成的触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猛地射出,向着陈渡缠绕而来!速度比在浅水区时快了数倍不止!
同时,那熟悉的、咿咿呀呀、充满怨毒的戏文哼唱,再次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尖锐,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智!
“滚出去!”
“都该死!”
“陪葬!全部陪葬!”
陈渡眼中厉色一闪,口中雷击木钉猛地吐出,蕴含着他一口纯阳精气,如同离弦之箭,射向最先袭来的一道怨气触手!
“噗!”
雷击木钉钉入触手,至阳正气爆发,那触手如同被烈火烧灼,发出“嗤嗤”声响,瞬间溃散成一团黑气!
但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地涌来!
陈渡挥动桃木剑,剑身上的朱砂符文在水中亮起红光,每一次挥砍都能斩断一两道触手,黑气不断溃散。但触手仿佛无穷无尽,而且力量巨大,震得他手臂发麻。
更要命的是那直接作用于脑海的戏文哼唱,如同魔音灌耳,让他心神动荡,眼前阵阵发黑,动作也不由自主地迟缓下来。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精神一振,奋力挥剑格挡。但情势依旧危急,他被越来越多的怨气触手包围,活动空间被不断压缩,如同陷入了一个由怨念编织的死亡囚笼!
这样下去不行!迟早会被耗死在这里!
他必须找到云官儿的尸骨,或者……再次尝试沟通!
他一边艰难地抵挡着攻击,一边将更多的精神力量集中,不顾那魔音的干扰,强行向着怨念最核心的那片区域,发出呐喊:
“云官儿!看看这个!”
他猛地将怀中的辟蛟珏掏出,握在手中,将体内残存的力量疯狂注入其中!
“嗡——!”
辟蛟珏再次发出低沉的嗡鸣,温润而浩大的白光骤然爆发,如同在墨色的深水中点燃了一轮小小的太阳!
白光所过之处,怨气触手如同冰雪消融,发出凄厉的嘶嚎,迅速后退!那魔音般的戏文哼唱也戛然而止!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陈渡的目光穿透逐渐消散的黑气,终于看到了那片核心区域的景象——
在河眼最深处,一片相对平整的黑色礁石上,赫然散落着一具具森白的骸骨!它们扭曲着,纠缠着,大多残缺不全,被厚厚的淤泥和水草覆盖。而在这些骸骨的最中央,一具穿着早已破烂不堪、但依稀能看出是大红色戏服女帔的骸骨,格外醒目!
那具骸骨的头颅微微仰起,空洞的眼窝望着上方,下颌张开,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呐喊。而在她那纤细的颈骨之上,赫然缠绕着几圈已经乌黑、但依旧能看出原本是丝绳的东西!
勒痕!真的是他杀!
陈渡心头狂震!
找到了!
可就在这时,辟蛟珏的白光开始急速黯淡下去!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根本无法长时间支撑这等消耗!
周围的怨气在短暂的退却后,感受到白光的减弱,再次如同潮水般汹涌扑来,比之前更加狂暴!云官儿的怨念似乎因为尸骨被窥视而彻底暴怒!
“不好!”
陈渡脸色一变,知道必须立刻撤离!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用尽全身力气向水面冲去!
身后,是无数咆哮的怨气触手和那再次响起的、充满毁灭气息的戏文哼唱!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