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伯祠的人退去后,院子里残留着一股火把的烟味和淡淡的尿臊气。老渔夫惊魂未定,手脚发软地收拾着被踩踏凌乱的院子。陈渡坐在屋内的破凳子上,脸色苍白,闭目调息。定水石的消耗远比想象中更大,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被掏空后的酸软无力。
他必须尽快恢复。河伯祠的退却只是暂时的,疤脸刘那种人,绝不会甘心吃瘪。
更重要的是,阿青等不起。她躺在那里,气息微弱,眉宇间凝结着一股驱不散的青黑之气,那是云官儿深重怨念在她体内留下的烙印,正在缓慢而持续地侵蚀着她的生机。
陈渡的目光落在掌心那根银簪上。簪身冰冷,簪头那处镶嵌过留影石的凹槽,在油灯昏黄的光下,像一个盲眼,空洞地望着他。
云官儿说,声音……或许还残留一丝。
怎么才能听到?
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探入簪中,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这银簪材质普通,并非法器,若非曾经镶嵌过奇物,本身并无灵异。
他摩挲着那粗糙的凹槽,指腹感受着那点残存的、几乎不可察的胶质和异样金属感。留影石被强行撬走,留下的不仅是物理的痕迹,或许……还有一丝能量或者说“信息”的残响?
就像一块磁石被移开,铁屑散落,但原地仍会短暂存留微弱的磁性。
他想起了“渡亡人”传承中一种极其偏门、近乎失传的术法——“残响溯源”。此法凶险,需以自身精血魂念为引,沟通器物上残留的极微弱信息碎片,一个不慎,轻则神魂受损,重则被残留的怨念或记忆碎片反噬,迷失自我。
平时他绝不会动用。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奄奄的阿青,眼神一凝。
干了。
他让老渔夫守在院外,任何人不准打扰。然后关紧房门,在阿青床前的地面上,用朱砂混合着井水,画下一个仅容一人盘坐的小小阵法。阵法线条古朴繁复,中心预留了一个放置银簪的位置。
他盘膝坐于阵中,将银簪端正放在阵眼。咬破右手食指,挤出三滴心头血,依次滴在簪头、簪身、簪尾。鲜血触及银簪,并未滑落,而是如同被吸收般,缓缓渗入其中,银簪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血色光晕。
陈渡双手结印,置于膝上,闭上眼睛,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那玄妙的“残响溯源”法门之中。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寂静。只有自身血液奔流和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耐心引导着那丝与银簪建立的血脉联系,精神如同最细微的触须,小心翼翼地探向簪头那处凹槽。
刺痛!
一股混乱、尖锐、充满负面情绪的碎片,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他的感知!是云官儿残留的绝望、恐惧、不甘!还有整个戏班子覆灭时的惨叫、水流灌入船舱的轰鸣!
陈渡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他稳住心神,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把住船舵,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情绪噪音,全力捕捉着可能与“声音”相关的、更加细微的波动。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中,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断续、仿佛随时会断掉的……人声。
不是唱戏,是对话!夹杂在水声和木料断裂的噪音里!
他凝聚全部精神,如同抽丝剥茧,将那丝微弱的声音放大,再放大……
“……必须……干净……不能留活口……”一个阴沉、带着命令口吻的男声,有些模糊。
“……放心……刘爷……船底……已经弄好了……保证……到黑龙潭……就散架……”另一个谄媚而狠毒的声音回应。
刘爷?疤脸刘?!他果然参与其中!而且听这意思,他还是主谋之一?!
陈渡心脏狂跳,继续屏息聆听。
“……那个云官儿……啧啧……可惜了……”谄媚的声音带着淫邪,“……要不是大祭司点名要她……真想先……”
“……闭嘴!办好你的事!大祭司的手段,你是知道的!”阴沉声音厉声打断。
声音到这里,变得更加模糊,被巨大的落水声、惨叫声和咕噜咕噜的水泡声淹没。
陈渡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脸色苍白如纸,眼前阵阵发黑。就这短短片刻的“溯源”,几乎耗尽了了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精神,神魂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但他得到了关键信息!
疤脸刘是直接执行者!背后还有河伯祠的“大祭司”!他们凿沉了云韶班的船,就是为了掳走云官儿,献给所谓的大祭司!而云官儿宁死不从,最终与整个戏班子一同罹难!
这不仅仅是谋杀,是绑架未遂导致的灭口惨案!
那留影石,记录了他们密谋凿船的关键证据,想必是被疤脸刘或者大祭司发现后抢走。他们必然将其视为心腹大患,会藏在何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还是已经销毁?
不,如果销毁了,云官儿不会说“声音或许还残留一丝”。那石头一定还在!而且,很可能就在河伯祠内!被严密看守,或者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陈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必须去河伯祠!找到留影石!
他挣扎着站起身,一阵眩晕袭来,扶住墙壁才站稳。现在的状态,别说去闯龙潭虎穴,就是走路都费劲。
他看了一眼床上的阿青,又感受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丹田和刺痛的神魂。
需要时间恢复。至少需要一两天。
而河伯祠,经过今晚的惊吓,防备只会更加森严。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清江浦的灯火稀疏,运河在远处无声流淌。
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隐藏着多少肮脏与血腥?
他握紧了拳头。
等。
等体力恢复。
然后,去那所谓的“河伯祠”,会一会那位“大祭司”,拿回那枚决定性的留影石。
不是为了替天行道。
只是为了救回阿青。
只是为了完成一次……对枉死者的“”。
让沉冤得雪,让怨魂安息。
他回到床边,坐下,守着阿青,也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调息恢复。
夜还很长。
距离下一次“渡亡”,似乎只剩最后一步。
也是最危险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