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臭的污水没到脖颈,漩涡的吸力像无数只手拽着陈渡的腿往下拉。头顶上方,锈蚀的金属结构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碎屑和铁锈簌簌落下。整个铁牛腹腔都在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翻转,将他永葬河底。
陈渡咬紧牙关,指甲因为用力而翻起,鲜血混着污水,死死抠住通道边缘一块凸起的、相对坚固的金属构件。他双脚在汹涌的水流中奋力蹬踏,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借力点。
怀里的三样东西——温润的白玉如意,沉黑的镇河眼,还有刚刚到手、冰凉刺骨的铁灰色玉珏——隔着湿透的衣物,紧贴着他的胸膛,散发出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连的气息。
不能死在这里!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腰部猛地发力,借着水流一次短暂的减弱,双臂肌肉贲张,硬生生将沉重的身体从致命的漩涡中拔出了一截!
攀爬!不顾一切地向上攀爬!
脚下的污水疯狂咆哮,水位还在上涨,已经淹到了他的下巴。冰冷的河水夹杂着腥臭的泡沫,不断呛入他的口鼻。
通道陡峭、湿滑,遍布锈蚀的尖锐边缘,每一次移动都艰难无比,在他的手臂、胸膛、大腿上划开一道道血口。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的手指终于再次触碰到了铁牛口边缘相对干燥的礁石。
他奋力一撑,湿透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猛地从那张开的巨口中翻滚而出,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黑色礁石上。
他趴在礁石上,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铁锈味的污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新鲜空气,尽管这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腥臭。
身下的礁石在持续震动,身后的铁牛发出更加响亮的、令人心悸的金属扭曲声。他回头望去,只见那半埋的巨物又向下沉陷了几分,倾斜的角度更大,那张开的“口”几乎要完全没入水中。
不能再待了!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向远离铁牛的河湾高处跑去。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一直跑到之前众人避难的最高处礁石,他才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巨震。
整个宽阔的河湾,墨色的河水如同烧开一般,剧烈地翻腾起伏,中心区域不再是漩涡,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向下凹陷的漏斗状水窝!仿佛河底被掏空了一个无底洞!那沉睡的铁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向着那水窝中心沉陷下去!
“铁牛……翻身了……”陈渡喃喃自语。
伴随着铁牛的下沉,那巨大的水窝深处,传来一阵阵沉闷如雷、又似万鬼齐哭的轰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千年淤泥、腐烂水生物、以及某种更深沉恶意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从水窝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河湾上空,原本就阴沉的天色,瞬间暗如黑夜。狂风骤起,卷起河面上的腥臭水汽,吹得人站立不稳。
陈渡感到怀里的三块辟蛟珏同时剧烈震动起来!白玉如意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清凉气息,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威压;镇河眼沉黑的光芒流转,稳住了他周身三尺内的空间;而那枚新得的铁灰色玉珏,则发出低沉的、如同剑鸣般的颤音,透出一股决绝的杀伐之意!
三珏共鸣!
他福至心灵,立刻将三块玉珏全部取出。
左手握住温润的白玉如意,右手握住沉黑的镇河眼,将那枚震颤不休、杀意凛然的铁灰色玉珏,置于双手之间。
嗡!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来自远古的鸣响,以陈渡为中心,猛地荡开!一道无形却磅礴的力量瞬间扩散,将扑面而来的腥风恶臭、那令人心智崩溃的恐怖威压,硬生生逼退了三丈!
他双手之间的三块玉珏,光芒交缠!白玉的温润,黑玉的沉静,铁灰玉的肃杀,三种光华如同水乳交融,最终汇聚成一道朦胧的、仿佛包容万物又斩断一切的白金色光晕,将陈渡整个人笼罩在内。
光晕之中,陈渡感觉一股浩瀚而古老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不再是零碎的文字和图案,而是一幅幅连贯的、无比清晰的画面!
他“看”
古老的祭坛,三位身着不同样式古老服饰的祭司,各自手持一枚玉珏,将力量注入一个复杂的阵法,阵法中心,一条庞大无比、形貌狰狞的恶蛟在光芒中痛苦挣扎,最终被强行拖入一个黑暗的水眼,三块玉珏化作三道流光,分别镇向三个方向……
他“看”
岁月变迁,河道改易,镇压的力量逐渐衰减,那被封印的恶蛟“蜃”在黑暗的水底巢穴中缓缓苏醒,散发出蛊惑人心的力量,影响着沿岸的生灵,制造恐惧,吞噬血食,积蓄着脱困的力量……
他“看”
三个被标记的地点!除了他已经去过的水府和这铁牛沉处,最后一个,也是最核心的一个,赫然正是——黑石滩下那个不断吐出污秽的“河眼”!那里,就是“蜃”被封印的主巢穴入口!也是它如今盘踞的核心!
与此同时,一套完整的、如何运用三珏合一之力,在特定时机(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蜃”主动张开河眼吞噬血食的瞬间),攻击其喉下那片唯一逆鳞,将其彻底击溃的法门,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三珏合一,不仅是力量的融合,更是知识与使命的传承!
光芒渐渐收敛,三块玉珏在陈渡手中恢复了平静,但它们之间似乎建立起了一种无形的联系,彼此气机交融,浑然一体。
陈渡睁开眼,眸子里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知道了目标,知道了方法,知道了时限。
月圆之夜,就在三天之后!
他抬头望向黑石滩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数十里的河道,看到了那片吞噬生命的黑色礁石,看到了其下那张贪婪的、等待着血食的巨口。
身后的河湾,铁牛已经大半沉入那巨大的水窝,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脊背轮廓。河水的翻涌渐渐平息,但那墨黑的颜色和令人窒息的死寂,却比之前更甚。
这片河湾,完了。铁牛沉底,此处的“辅眼”算是彻底破了。所有的压力,都将汇聚到主河眼——黑石滩。
他必须立刻赶往黑石滩!
陈渡将三块合而为一的辟蛟珏小心收好,感受着它们带来的沉甸甸的力量与责任。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沿着河岸,向下游柳湾村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需要找到阿青他们,需要休整,需要为三天后的决战,做好最后的准备。
脚步踩在荒凉的河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吹过他湿透的、布满伤痕的衣衫,带来远方的水汽和隐约的……哭声?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不是幻觉。是很多人的哭声,混杂着惊恐的尖叫,从柳湾村的方向顺风传来。
陈渡的心猛地一沉。
出事了!
他加快脚步,几乎跑了起来。
越过一个土坡,柳湾村出现在眼前。
村子不大,依着一段高岸而建,此时却是一片混乱!村口聚集着许多惊慌失措的村民,还有他之前救下的那些“祭品”,张顺、阿青、老渔夫都在其中。
而让他们恐惧的源头,是村外不远处的河面上——
那条河,靠近柳湾村的这一段,河水竟然在……倒流!
浑浊的河水违背常理地,向着上游,也就是黑石滩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倒灌回去!河面上漂浮着死鱼、烂草和各种垃圾,都被这股逆流带着,涌向上游。
“河……河水倒流了!蛟王爷……蛟王爷发怒了!”一个村民瘫坐在地上,绝望地哭喊。
“完了……全完了……”老渔夫面如死灰,喃喃自语。
阿青看到陈渡回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飞快地跑过来,脸上毫无血色:“哥!河水……河水怎么会倒流?”
陈渡看着那逆流的河水,感受着怀中辟蛟珏传来的微微悸动,明白了。
这不是发怒。
这是“蜃”在主动汲取力量。
它在为三天后的月圆之夜,做最后的准备。
它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沿岸的生灵——
它,要出来了。
陈渡握住阿青冰凉的手,看着眼前恐慌的人群,目光沉静如水。
“别怕。”
他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三天后,一切都会结束。”
是终结“蜃”,还是他们被终结。
答案,就在黑石滩,就在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