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的震颤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痉挛。陈渡死死抠住岩缝,指节发白,冰冷的黑血糊了满脸,视线里一片模糊的暗红。但那裂缝深处一闪而过的纯粹白光,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底。
那不是反射的光,是神像内部自己在发光!
轰隆隆的崩裂声不绝于耳,更多的碎石和凝固的黑血块从上方剥落,砸在陈渡身边,溅起粘稠的浆液。他感到脚下立足的“肩部”岩石也在松动。
不能待在这里!
他顾不得多想,趁着一次震颤的间隙,猛地向上蹿去,手脚并用,扑向那道已经撕裂成不规则巨口的裂缝。
腥臭的、带着强烈腐朽气息的风从裂缝深处涌出,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他半个身子探入裂缝,里面并非实心,而是一个巨大的、空腔般的结构。
就在他下方不远处,在那空腔的中央,悬浮着一颗……东西。
约有磨盘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半透明的白色,像是某种巨大的玉石,又像是凝固的光。它的形态并不规则,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血管般的淡金色纹路,此刻,那些纹路正随着某种节奏,一下、一下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搏动着。
像一颗沉睡的、巨大的心脏。
陈渡怀里的那块黑石,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滚烫!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一种灼人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热量!它与下方那颗白色的“石心”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剧烈震动着,想要脱手飞出。
这就是神像的核心?这就是“”吞噬了无数生命所维系的东西?
陈渡死死攥住滚烫的黑石,指甲几乎掐进石质里。他看着那颗搏动的白色石心,一个疯狂的念头涌上心头。
毁了它!
只有毁了它,才能终结这该死的“”!
他稳住身形,将全身力量灌注到右手,握紧那块滚烫的黑石,瞄准下方那颗搏动的白色心脏,用尽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黑石脱手,带着一股决绝的势头,如同流星般坠向白色的石心。
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碰撞。
在黑石触碰到白色石心表面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嗡!!!
一股无声的、却足以撼动灵魂的冲击波,以两颗“石心”接触点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陈渡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一黑,耳中全是尖锐的鸣响,整个人被那股无形的巨力狠狠向后推去,重重撞在裂缝内壁的岩石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他勉强睁大眼睛,看向下方。
黑石消失了。
它仿佛融入了那颗白色的石心。
白色的石心剧烈地、痛苦地搏动起来,表面的淡金色血管纹路疯狂闪烁,光芒忽明忽灭。原本温润的白色开始变得浑浊,一丝丝黑色的纹路,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在石心内部蔓延、纠缠。
整个神像空腔内部,响起了令人牙酸的、仿佛万千玻璃同时出现裂痕的“咔嚓”声。
白色的光与黑色的纹路在石心内部激烈地争夺、撕扯。光芒越来越暗淡,黑色蔓延得越来越快。
神像外部的崩塌变得更加剧烈。巨大的石块从顶部和四周剥落,轰然砸向下方的湖底。那道主裂缝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扯,不断扩大,整个神像的上半部分开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倾斜。
陈渡趴在裂缝内壁,大口喘着气,看着那颗正在被黑色彻底侵蚀、光芒逐渐熄灭的石心。
他成功了?还是……加速了某种更可怕的变化?
他挣扎着想爬出去,但神像的倾斜让他难以保持平衡,不断有碎石砸落。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方传来阿青声嘶力竭的呼喊,夹杂在巨石坠落的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
“陈渡!快出来——!”
他心头一紧,强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向着裂缝外爬去。
湖底,阿青焦急万分。
神像的崩塌如同天倾。巨大的石块砸落,在干涸的湖底撞出深坑,激起漫天烟尘和碎骨。她躲在小船后面,险象环生。
她看到陈渡爬进了裂缝,随后便是那可怕的冲击波和神像的加速崩塌。她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陈渡必须马上出来,否则必死无疑!
她拼命呼喊,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山壁上那些蜂巢般的石窟洞口,不知何时,开始向外渗出粘稠的、黑色的液体!
不是水,更像是……神像正在流淌的“黑血”!
那些黑色液体顺着山壁流淌下来,接触到湖底暴露的累累白骨时,那些白骨竟如同被强酸腐蚀般,迅速变黑、软化、消融!
一股更加浓郁、令人作呕的腐烂气味弥漫开来。
黑色的液体如同涨潮般,从四面八方的山壁洞口涌出,向着湖中心——正在崩塌的神像和搁浅的小船——蔓延过来!
阿青脸色煞白。前有崩塌的巨石,后有腐蚀一切的诡异黑潮!
她看到陈渡的身影终于从神像裂缝中挣扎着爬出,正沿着剧烈倾斜、不断剥落的岩壁向下滑落。
“这边!快!”她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想要接应。
一块桌面大小的巨石轰然砸落在她刚才藏身的小船位置,木屑纷飞,小船瞬间被砸得粉碎!
阿青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湖底,一阵头晕目眩。
她挣扎着抬起头,看到陈渡从十几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摔在一片相对松软的骨骸堆上,溅起一片骨粉,一动不动。
“陈渡!”她嘶喊着,想要爬过去。
但黑色的潮水已经蔓延到了脚下!
她惊恐地看着那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触碰到自己的鞋底,鞋面立刻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白烟!
湖中心那颗即将被黑色彻底吞噬的白色石心,发出了最后一下、微弱到极致的搏动。
一点纯粹的白光,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一股柔和的、清凉的白色涟漪,以神像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白色涟漪所过之处,那汹涌的、具有强烈腐蚀性的黑色潮水,如同被净化般,迅速褪色、稀释,最终化作了普通的、浑浊的积水,不再具有威胁。
蔓延的危机,被这最后一搏暂时遏止了。
阿青愣住,看着脚下已经失去腐蚀性的黑色积水,又抬头望向那座上半部分已经彻底崩塌、只剩下半截基座和内部空腔暴露在外的残破神像。
陈渡躺在骨骸堆里,咳嗽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艰难地抬起头。
烟尘缓缓散去。
残破的神像基座空腔内,那颗白色的石心已经彻底变成了灰黑色,表面布满裂痕,不再发光,也不再搏动。它像一块巨大的、肮脏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废墟中央。
怀里的共鸣彻底消失了。那块黑石,似乎与白色的石心同归于尽。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这片饱经摧残的地下空间。
崩塌停止了,黑潮褪去了威胁。
只有残破的神像,无边的白骨,和劫后余生的两人,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阿青踉跄着跑到陈渡身边,扶起他。“你怎么样?”
陈渡摇摇头,声音沙哑:“没事……那东西,好像……死了。”
他看向那颗灰黑色的、失去活力的石心,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这只是其中一个“巢穴”。运河那么长,厄眼教的传承那么久远,这样的神像,这样的“”之地,会不会还有别的?
石根疯癫时提到的“截流”,四海帮和漕帮的谋划,又是否与其他的神像有关?
他撑着阿青的手臂,艰难地站直身体,环顾这片如同古战场的湖底。
“我们得离开这里。”他说。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朽气味似乎淡了很多,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这片土地本身的死寂,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神像虽毁,“”的阴影,却未必就此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