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云层,将瓜棚的破洞照得雪亮。陈渡用冷水泼了把脸,强行驱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睡意。阿青依旧昏迷,但额头不再那么滚烫,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些。保命丹和那些偷来的药材,暂时吊住了她的命。
不能再等了。
他将剩下的药材仔细包好,和那个神秘的竹管一起贴身藏好。然后蹲下身,将阿青重新背起。她的重量比昨夜更沉——不是她重了,而是他的体力几乎耗尽。每一下呼吸都扯得背后的旧伤阵阵作痛。
他走出瓜棚,辨认了一下方向。西边,是连绵起伏的、墨绿色的山峦轮廓,那就是老者指的生路。
他不敢走官道,也不敢靠近任何村落,只挑最荒僻的野径和树林边缘行走。初春的山野,草木还未完全复苏,一片枯黄,脚下是去岁积存的厚厚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无声,却耗费力气。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浸湿了衣衫,黏在背上,蜇得伤口又痒又痛。阿青伏在他背上,无声无息,只有偶尔因颠簸而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呻吟,证明她还活着。
他咬着牙,一步一步,向着西边的群山挪动。目光所及,除了荒草、枯树和嶙峋的石头,看不到任何人烟。饥饿和干渴开始折磨他。水囊早已空了,他只能在路过一条几乎干涸的小溪时,用手捧起混着泥沙的水,勉强喝了几口,又小心地给阿青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中午时分,他找到一块背阴的大石头,将阿青放下歇息。他自己则瘫坐在地上,感觉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心跳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拿出一点干硬的野菜根,费力地咀嚼着,味同嚼蜡。
他回头望去,清江浦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连运河也变成远方一条模糊的银线。但他知道,四海的眼线或许仍在搜寻。这片看似无人的荒野,并不安全。
休息了不到一刻钟,他再次背起阿青,继续前行。下午的路更加难走,开始进入丘陵地带,坡度渐陡。他不得不手脚并用,抓着突出的岩石和枯树的根茎,艰难向上攀爬。阿青的重量几乎要将他压垮,有好几次,他脚下一滑,险些带着阿青一起滚落山坡。
夕阳西下时,他终于爬上了一道较高的山梁。放眼望去,层峦叠嶂,群山如海,根本看不到尽头,也分辨不出哪里是所谓的“黑风寨”。一种巨大的茫然和孤独感攫住了他。
夜幕迅速降临,山里的温度骤降。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山梁,穿透他单薄的衣衫。他找到一个浅浅的、勉强能容纳两人的石缝,将阿青安置在最里面,然后用身体挡住风口。
他捡来一些枯枝,想生火取暖,却发现火折子受潮,怎么也打不着。黑暗和寒冷如同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阿青在昏迷中开始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陈渡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但他自己也冷得几乎失去知觉。饥饿、干渴、寒冷、疲惫、伤痛……所有的一切都在挑战他生存的极限。
他看着怀里阿青苍白如纸、呼吸微弱的模样,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他怕她撑不过这个夜晚,怕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怕死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山野岭。
“阿青……撑住……一定要撑住……”他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不知是在鼓励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后半夜,下起了冰冷的雨夹雪。细小的冰粒被寒风裹挟着,砸在脸上,生疼。石缝无法完全遮挡风雨,很快,两人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得彻骨。
陈渡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身体的热量正在一点点流失。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保持清醒。他知道,如果睡过去,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怀里的阿青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冷……”
陈渡猛地一震,低头看去,阿青的眼睛依旧紧闭,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她还活着!她在抗争!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猛地注入他几乎冻僵的身体。他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他更加用力地抱紧阿青,用自己的背脊死死挡住灌入石缝的风雪,牙齿咬得咯咯响,与这要命的寒冷和疲惫进行着殊死搏斗。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东方的天际终于泛起一丝灰白。陈渡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意识在涣散的边缘徘徊。
他勉强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晨雾,望向山下。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远处山谷的密林中——那里,似乎有一缕极淡极淡的、若非仔细观察绝难发现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有人烟!
是猎户?还是……黑风寨?
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微光,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差点摔倒。他扶着冰冷的岩石,喘了几口粗气,再次将阿青背起。这一次,他感觉背上的人似乎轻了一些——或许是他的错觉,或许是希望带来的力量。
他朝着那缕炊烟的方向,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下山梁。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舞蹈。但他没有停下。
山林寂静,只有他沉重的喘息和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的沙沙声。
那缕炊烟,是他和阿青活下去的唯一指引。
他必须走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