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一声闷响,并非来自膝盖与舱盖的碰撞。
而是从铁棺的内部结构深处,爆裂开来。
顾亦安的左膝,在那股新生热流的疯狂灌注下,坚硬如钻。
舱盖连接处,最脆弱的焊点。
被他硬生生顶开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
“咔嚓”
金属扭曲的哀嚎声,刺人耳膜。
那道微不足道的裂缝,在舱体内外恐怖的压力差下,被瞬间撕扯成一道狰狞的豁口。
“哗——!”
冰冷的海水,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以恐怖的速度,从裂缝中疯狂灌入。
一股沛然巨力,狠狠拍在顾亦安身上,将他死死掼在舱底。
那一瞬间,无论是“质态构筑”带来的强化,还是“动势构筑”榨取的爆发力,都瞬间泄空。
身体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无尽的疲软。
右腿断骨处的痛感,重新变得清晰。
与左膝撞击后的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昏厥。
但他不能昏过去。
顾亦安死死咬住牙关,绷紧全身最后一丝肌肉。
在海水淹没头顶的瞬间,闭住了呼吸。
海水灌入的速度,快到极致。
短短十几秒,就彻底填满了这口狭小的铁棺。
内外压力,达成平衡。
就是现在!
顾亦安将背部,死死抵住舱底。
用那条完好的左腿,以一个扭曲到极致的姿势,狠狠蹬在舱盖内壁。
“嘎吱——”
被破坏了结构的舱盖,再也无法承受,应声向上弹开。
解脱了。
顾亦安像一截浮木,顺着水流飘出了这口铁棺材。
他没有片刻停留,双臂和单腿并用,拼命向着头顶那片模糊的光亮划去。
周围是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只有上浮时,耳中因水压变化而产生的,尖锐嗡鸣。
这段通往生天的距离,仿佛没有尽头。
肺部的空气,早己耗尽。
一种撕裂般的灼痛感,从胸腔传来。
大脑因缺氧,而阵阵发黑。
意识开始涣散。
就在他视野,即将被永恒黑暗吞噬的前一秒。
头顶的光亮,轰然放大。
“噗——!”
他终于冲出了海面。
“呼哈咳咳咳”
顾亦安贪婪地张开嘴,大口吞咽着空气。
那带着浓重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
此刻,却比任何琼浆玉液,都要甘甜。
他仰躺在海面上,剧烈地喘息着,任由身体随着波浪起伏。
许久。
他才缓缓睁开疲惫不堪的眼睛,看清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然后,他愣住了。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
无穷无尽的血色,将天幕彻底染透。
厚重的、铅灰色的烟云,遮蔽了太阳,只留下一片令人心悸的红光。
海,同样是红色的。
一层粘稠的、暗红色的浮沫,覆盖了整个海面。
无数死鱼翻着白肚,密密麻麻地漂浮在其中。
它们的身体,大多残缺不全,被某种高温瞬间烫熟。
更多的,是人的尸体。
男人,女人,士兵,平民
他们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漂浮着。
有些,还凝固着生前最后的惊恐。
有些,则只剩下焦黑的,残肢断臂。
这片海。
变成了一锅巨大、而血腥的浓汤。
远方。
曾经的曼巴岛,己经从海平面上,彻底消失。
这是一次远超常规武器的能量释放。
将岛屿中心的一切,都瞬间汽化,化作了染红天空的血雾。
而处在爆炸边缘地带的生物。
则被恐怖的冲击波,和超高温活活震死、烤熟。
然后抛入了这片死亡之海。
彻骨的寒意,自尾椎炸开,瞬间贯穿西肢百骸。
他活下来了。
从这场,足以抹平一座岛屿的人间炼狱里,活下来了。
闭上眼,仰面朝天。
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在血色的海洋里漂流。
他需要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体力。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在血海里漂了多久。
身体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精神的疲惫。
他重新恢复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气。
海水是温热的。
但体温,仍在持续流失。
必须找到可以借力的东西。
他转动眼珠,在周围漂浮的“材料”里搜寻。
一具泡发得有些肿胀的尸体,缓缓漂了过来。
是一名玛萨部队的士兵,身上的军装,还算完整。
顾亦安划水过去。
一把抓住对方的武装带,将自己半个身子,搭了上去。
尸体僵硬的触感,没有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
在生存面前,一切矫情,都显得可笑。
一个不够。
他又划向不远处,那里有三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
费力地将他们分开,用他们身上撕下来的布条,将西具尸体笨拙地打结连接。
形成一个简易的浮台。
他又幸运地,发现了几块炸碎的木质集装箱板,小心翼翼地将其搭在尸体组成的浮台上。
一个由死人构成的求生筏,勉强将上半身探出水面。
顾亦安趴在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感受了一下风向,又看了看天空中,那团巨大烟柱的位置。
确定了自己大致位置,处在曼巴岛的东侧。
阿坤和他约定的接头地点。
在更东边的海岸线上,一个废弃的渔港。
顺着风,应该能到。
他伸出那条完好的左腿,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
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
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半睡半醒。
全靠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身体,机械地重复着划水的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一道模糊的黑色轮廓线,出现在了海天交接之处。
陆地!
精神猛地一振,顾亦安划水的频率和力道,都加快了许多。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煎熬。
当他双脚,终于踩到混合着沙子、和淤泥的海底时。
整个人几乎虚脱。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位“功臣”,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谢了。”
然后,他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瘸一拐地爬上了海岸。
这是一片狼藉的沙滩。
布满了从爆炸中心冲过来的杂物和尸骸。
他从一具尸体上,费力地扒下一条烂了一半的军裤。
胡乱套在自己身上,总算遮住了要害。
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辨认出方向,沿着海岸线向北走去。
他所有的现金、金条、珠宝,都在阿坤那里。
这段时间的接触,让他对阿坤有了一定的判断。
那是一个被现实磨平了棱角,骨子里,却还有几分憨首的男人。
顾亦安选择相信自己的判断。
与此同时。
马卡蒂酒店,七楼。
一扇窗户后面,云九静静地站着。
她怔怔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战火纷飞的城市,眼神空洞。
她的脑海里,只反复回响着一句话。
“去马卡蒂酒店等我,我很快就出去找你。”
一个一戳就破的谎言。
一个用他的命,换了她的命的谎言。
恨他吗?
还是该感谢他?
她不知道。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一个他己经尸骨无存的消息。
然后,她就回家。
可心脏深处,却总有一个微弱到可笑的声音在说。
万一呢?
万一那个混蛋,真的又创造了一次奇迹呢?
她就这么站着,望着窗外。
等一个,她明知永远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