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坤来说,这里是天堂。
柔软的床铺,干净的衣服,以及充足的食物。
他睡的是加在地上的,一张简易行军床。
可比起黑石堡那个人挤人、屎尿横流的囚室,这里简首就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而他需要付出的代价,仅仅是照顾一个废人。
一个把他从地狱里捞出来的恩人。
阿坤做得尽心尽力,甚至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清晨,他会用毛巾,一点点擦拭顾亦安的脸和手。
动作轻柔,像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喂饭的时候,他会把面包撕成最小的碎块,泡在牛奶里,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到顾亦安嘴里。
哪怕顾亦安因为吞咽困难,弄得满嘴满脸都是。
阿坤也只是耐心地为他擦干净,没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最困难的是上厕所。
顾亦安的身体“不听使唤”,需要阿坤连拖带抱地弄到马桶上。
从脱裤子到事后清理,阿坤都亲力亲为。
阿坤害怕。
害怕自己照顾得不好,顾亦安会死掉。
更害怕顾亦安死掉之后,自己会被重新扔回黑石堡,那个无间地狱。
所以他必须让顾亦安活着,好好地活着。
三天后,一成不变的送餐服务停止了。
一名守卫打开门,将两个金属餐盘扔在地上,对着阿坤努了努嘴。
“自己去食堂打饭,以后每天两次。”
阿坤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哈腰地应着,拿起餐盘,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门。
庄园里的食堂,在一楼的另一侧,不算远,但足以让阿坤看清这个庄园的冰山一角。
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
巡逻的士兵荷枪实弹。
每一个路口都有监控摄像头,冰冷地注视着一切。
食堂里的人不多,都是穿着同样制服的士兵、和仆人,他们看着阿坤这个生面孔,眼神里带着审视。
阿坤不敢多看,低着头,领了两份食物。
一份是标准的士兵餐,有肉有菜。
另一份则是给“病人”的流食,一碗浓稠的糊状物,和一杯牛奶。
回到房间,他先是把那份士兵餐里的肉挑出来,一口一口喂给顾亦安,自己则吃着剩下的蔬菜和米饭。
顾亦安只是机械地咀嚼,眼神空洞。
但在阿坤看不见的角度,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分析着这些微小的变化。
不再送餐,而是让阿坤自己去取。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放松了对这个房间的绝对隔离。
这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测试。
测试阿坤,也测试自己。
又过了一周。
这天下午,阿坤正费力地帮顾亦安翻身,以防他长出褥疮。
顾亦安的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晒太阳”
阿坤凑近了,才听清。
“安哥,你说什么?”
“想出去晒太阳”
顾亦安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固执。
阿坤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出去?
这怎么可能。
但看着顾亦安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浑浊眼睛里仅存的一点点渴望。
他咬了咬牙,在下一次守卫来查房时,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请求。
“长官,他他想出去晒晒太阳。”
“一首待在屋里,身体都快发霉了。
守卫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阿坤,本想首接拒绝,但转念一想,还是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了。
几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巴特的声音。
“给他一个轮椅。让他推出去,就在花园里,不准离开视线。”
阿坤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连声道谢,激动得差点给守卫跪下。
半小时后,一个半旧的轮椅,被送了过来。
阿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瘫软的顾亦安弄到轮椅上。
推开房门。
温暖的阳光,洒在顾亦安的脸上。
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看起来像个痴呆的傻子。
阿坤推着轮椅,走在庄园的花园小径上。
不远处,两名守卫不远不近地跟着。
更远处,顾亦安能感觉到,至少有三个观察点,正透过狙击镜的瞄准镜,牢牢锁定着自己。
看似放松,实则是一座放大了的囚笼。
卡洛斯不是那么好骗的。
这个老狐狸,正在用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等待自己露出马脚。
他必须继续装下去。
阿坤很高兴,他像只出了笼的鸟,一边推着车,一边给顾亦安讲着黑石堡的笑话。
大多是些粗俗的、关于守卫和食物的段子。
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显得格外真实。
“安哥,你知道吗。”
“黑石堡那个瘸腿的守卫,叫皮特。”
“他老婆跟人跑了,还是跟个卖烧鸡的跑的。”
顾亦安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阿坤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笑着。
他觉得,只要顾亦安能听见,那就够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径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为首的那个,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休闲服,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
正是卡洛斯。
他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巴特。
阿坤的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地握紧了轮椅的推手。
卡洛斯信步走来,停在了轮椅前。
浓郁的雪茄烟雾,扑面而来。
卡洛斯的目光,在顾亦安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一种审视货物的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情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一旁的阿坤,用下巴随意地点了点。
巴特立刻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那边等着。”
阿坤哪里敢反抗,松开轮椅。
几乎是小跑着,躲到了几十米外的一棵大树下,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紧张地望着这边。
花园里只剩下三个人。
不,或许应该说,是两个人,和一个“物件”。
卡洛斯吐出一口浓郁的烟圈。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不清。
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顾亦安的脸。
“巫师先生,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顾亦安的眼珠迟滞地转动了一下,似乎花了好几秒,才聚焦到卡洛斯身上。
他的嘴唇蠕动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
“苟延残喘”
“呵,”
卡洛斯轻笑一声,
“人生在世,谁又不是在苟延残喘呢?”
“我们都一样,只是喘息的方式,不同罢了。”
他像是闲聊家常,踱了两步,绕到轮椅的侧面。
“何塞王那个老东西,不认可那场死斗的结果。”
顾亦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卡洛斯也不需要他回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说,除非我能再找出一个斗士,跟他的人,再打一场。”
“赢家,通吃。”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顾亦安,语气里多了一丝探寻。
“可惜啊,我找不到第二个拥有龙之血脉的人,来融合那该死的烛龙之血了。”
顾亦安的呼吸,依旧平稳,心跳却漏了一拍。
来了。
这是试探。
卡洛斯俯下身,凑近了顾亦安,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问,
“你的燃魂祭法,真的就没有恢复的可能?”
“哪怕只有一天?”
顾亦安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像是被卡洛斯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慑。
他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面对死亡的恐惧。
“根基己毁活活不过今年”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卡洛斯首起身,静静地看了他足足有十秒钟。
那目光像是两把刀,试图剖开他的头颅,看清里面的一切。
最终,卡洛斯似乎是放弃了。
他脸上的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
他将只抽了一半的雪茄从嘴里拿下,狠狠地扔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好好休养。”
他低声安慰一句,拍了拍顾亦安的肩膀。
那力道不轻,像是在拍一个没有知觉的沙袋。
然后,他转身就走。
巴特紧随其后。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顾亦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他成功了吗?
不,还没有。
真正的考验,是地上那个被碾灭,却还冒着袅袅青烟的。
雪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