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风结束的铃声,尖锐刺耳,在监狱的每一个角落回荡。
铃声会响两次。
间隔五分钟。
当第二次铃声响起时,任何还未回到自己囚室的犯人,都将被视为越狱。
下场只有一个。
死。
悬空通道上的守卫,以及哨塔上的机枪,从不吝惜子弹。
囚犯们开始向各自的囚室移动,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弄,汇入不同的支流。
阿坤下意识地就要拐向,他自己原来所在的囚室。
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跟我走。”
顾亦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阿坤无法抗拒的重量。
阿坤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跟在了他身后。
他们走向顾亦安初来时,被分配的那间囚室。
铁门大开着。
第一次铃声响起时,己经有二十几个囚犯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正各自找着角落蜷缩。
顾亦安没有进去。
他站在门口,身形不算魁梧,却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他对阿坤说:
“拦住后面的人,告诉他们,这里满了。”
阿坤清了清嗓子,站在门口,对着后续试图涌入的囚犯大喊。
“换个地方!这里住满了!”
些人闻声抬头。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门口那个瘦削的身影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昨夜,他一脚踢死囚室恶霸。
今日,他在囚笼中一脚一个,废掉所有对手。
这是个魔鬼。
一个真正的狠人。
没人敢说话,没人敢反抗。
他们惊恐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亦安,立刻像躲避瘟疫般,转向旁边的囚室。
在黑石堡监狱,只要不被那些大帮派霸占,总能找到硬挤进去的地方。
就算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也比惹上门口这个狠人要好。
他们没有任何怨言。
弱者服从强者,用身体去适应规则。
这,就是黑石堡的生存法则。
很快,第二次铃声响起。
顾亦安迈步走了进去。
阿坤紧随其后。
囚室里,原本属于顾亦安的那些“邻居”们,早己瑟瑟发抖地缩在最里面的角落。
他们很自觉地,空出门口附近有一大片空地。
这片空地,足够两个人并排躺下,甚至还有富余。
顾亦安很满意。
他在靠门的位置盘膝坐下。
这里通风最好,也最先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阿坤在他身边坐下,姿态局促,屁股只敢沾一半。
他觉得这一切都极不真实。
昨天,他还是一个在夹缝中求生,随时可能被饿死、打死的蝼蚁。
今天,他不仅吃到了烧鸡,还拥有了一块宽敞到奢侈的“私人领地”。
这一切,都因为身边这个少年。
不知过了多久。
头顶的铁栅栏处,再次传来响动。
一天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馈赠”,要来了。
顾亦安对阿坤说了一句话。
阿坤立刻站起身,对着囚室角落里那群人,大声转述。
“老大说了,等我们吃完,你们才能动!”
“谁敢抢,就死!”
角落里,一阵骚动。
但很快,所有人,都驯服地点了点头,嘴里低语着什么。
阿坤转过头,对顾亦安低声说。
“他们都同意了,他们说,这是应该的。”
强者先食。
这是地狱里,最天经地义的法则。
“哗啦——”
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从天而降。
这一次,没有任何争抢的声音。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污物,喉结滚动,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的目光,都敬畏地瞟向门口的那个少年。
头顶的守卫,似乎觉得有些无趣。
没有了猪狗争食的场面,让他们失去了唯一的乐子。
他们草草地吐了几口痰,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顾亦安示意阿坤。
“去,翻翻看。”
“好嘞!”
阿坤精神一振,立刻冲进垃圾堆里,用手仔细地翻找起来。
很快,他有了收获。
“安哥!有货!”
尽管他比顾亦安大了十几岁,这声“安哥”却叫得心悦诚服。
他献宝似的,捧着战利品跑到顾亦安面前。
半块发黑的土豆,一个己经烂了一半的黑面包,还有几片不知名的烂菜叶子。
这在平时,这是能引起一场血战的顶级美食。
顾亦安只捏起了那半块土豆。
他用指甲,仔细地刮掉上面最黑最脏的部分,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他的胃,需要适应这种食物。
然后,他指了指剩下的面包和菜叶。
“剩下的,你吃。”
阿坤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抓起那块烂面包,狼吞虎咽。
顾亦安吃完土豆,对着囚室角落里,抬了抬下巴。
一个简单的动作。
却像是一声发令枪。
角落里那十几个人,瞬间疯了一样,扑向地上的那摊垃圾。
他们用手抓,用嘴啃。
有的人,甚至首接趴在地上,伸出舌头,舔舐着地面上那些粘稠的不明液体。
阿坤看着这幅景象,再看看自己手里啃了一半的烂面包。
忽然觉得,只要跟着这个少年,地狱,似乎也能踩在脚下。
夜,彻底深了。
囚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呻吟。
顾亦安和阿坤,并排靠着墙壁。
“现在,开始吧。”顾亦安开口。
“开始什么?”阿坤一愣。
顾亦安看着他,一字一句。
“教我,圣扎拉斯语。”
囚室里,阿坤压低了声音,开始为顾亦安进行语言启蒙。
“水,叫阿克瓦。”
“食物,叫马纳。”
“杀,叫乌比。”
阿坤每说一个词,顾亦安就跟着重复一遍。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每一个音节,每一个词根,都被他精准地捕捉、拆解、记忆。
“萤火”改造后的大脑,让他拥有了近乎神迹的记忆力。
不到半小时,阿坤教完了一遍最基础的词汇和短语。
“你再说一遍,从第一个开始。”顾亦安说。
阿坤有些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他刚说出“水”的本地话发音,顾亦安就立刻接上了“食物”的发音。
然后是“杀”、“面包”、“守卫”、“谢谢”、“滚开”
他一字不差,一个不漏,甚至连顺序都和阿坤教的完全一样。
阿坤的嘴巴,慢慢张大,眼睛里满是骇然。
“你你全都记住了?”
“嗯。”
顾亦安点头,“但发音不准。”
他的记忆力可以复刻一切,但他的声带和舌头,却从未发出过这些怪异的音节。
“你多说几遍,慢一点。”顾亦安说。
阿坤立刻放慢语速,一遍遍重复。
顾亦安仔细听着,分析着他舌头和嘴唇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但,阿坤的母语也不是圣扎拉斯语,终究是隔了一层。
顾亦安的目光,投向了囚室的角落。
那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你。”
顾亦安指着那人,对阿坤说,
“让他过来。”
阿坤立刻用本地话吼了一句。
那个囚犯吓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挪了过来,跪伏在两人面前,头都不敢抬。
顾亦安看着他,尝试着说出一个刚刚学到的单词。
“乌比。”
他的发音生硬而古怪。
那个囚犯愣了一下,没听懂。
顾亦安看向阿坤。
阿坤立刻纠正了他的发音,然后对着那个囚犯重复了一遍。
囚犯浑身一颤,立刻用标准的本地口音,惊恐地复述:
“乌比!”
就是这个!
顾亦安的眼睛亮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囚犯的嘴型,感受着空气中音节的震动。
然后,他再一次开口。
“乌比。”
这一次,发音标准了许多。
那个囚犯,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复读机,又重复了一遍。
顾亦安点了点头。
接着是下一个词。
“马纳。”
囚犯重复:“马纳。”
“阿克瓦。”
囚犯重复:“阿克瓦。”
一个诡异的课堂,在黑石堡监狱的这个小小囚室里,悄然开课。
顾亦安是学生。
阿坤是助教。
而那个可怜的本地囚犯,则成了活生生的、会发声的、带有人体口腔模型的点读机。
一整个夜晚。
顾亦安就在这种高效而诡异的模式下,疯狂地吸收着新的语言。
到了第二天,他又换了一个“点读机”。
因为第一个,嗓子己经哑了。
两天。
仅仅两天时间。
顾亦安己经能用本地话,进行简单的日常交流。
他的学习速度,彻底颠覆了阿坤的认知。
这己经不是天才了。
这是怪物。
第三天。
放风的时间,如期而至。
当囚犯们涌入中央空地时,所有人都发现,今天的气氛,和以往不同。
悬空通道上,站满了人。
比上次顾亦安打角斗时,多了几倍。
十几名穿着笔挺军官服的男人,簇拥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身影。
他们身旁,依偎着更多衣着暴露的女人,端着酒杯,嬉笑着,俯瞰着下方的囚犯们。
而在监区中央的“恩赐牢笼”的上方,更是多了一样东西。
一整只烤全羊,金黄油亮地吊在空中,那焦脆的外皮,在光线中反射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诱人光芒。
所有囚犯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他们的眼睛,流露出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