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
临河市骨科医院。
放射科的医生,看着片子上那清晰的腕骨骨裂痕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平静的顾亦安,推了推眼镜。
“小伙子,你这是被车撞了?”
顾亦安摇摇头。
“打沙袋。”
医生愣住了:“打什么沙袋能把手打成这样?”
顾亦安没再解释。
冰敷,夹板,石膏,绷带。
一套流程下来,当顾亦安一手插兜,另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回到天眼工作室时。
江小倩正西仰八叉地躺在鎏金沙发上,往嘴里塞着薯片,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满足的脸。
听到开门声,她头也没回。
“回来啦?中午吃什么?我家店里新卤的猪耳朵,要不要”
话音未落,她似乎终于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异样。
她缓缓扭过头。
看到了顾亦安吊在胸前的胳膊,和那厚厚的石膏。
“咔嚓。”
她手里的薯片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
“啊——!”
一道穿透力极强的尖叫,震得工作室的玻璃都嗡嗡作响。
江小倩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近二百斤的体重,此刻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瞬间冲到顾亦安面前。
“顾亦安!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
“谁!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告诉我是谁!老娘现在就去剁了他!”
面对几乎要原地爆炸的江小倩,顾亦安显得异常平静。
他只是微微侧身,避开江小倩快要戳到他鼻尖的手指,走到茶台前,用完好的左手,行云流水地拧开一瓶可乐。
“冷静点。”
“我冷静个屁!”
江小倩绕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打着石膏的胳膊,
“你别想糊弄我!这伤一看就是跟人动手了!到底是谁?”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是真的急了,眼眶都有些泛红。
顾亦安喝了一口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开口。
“我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你放”
江小倩那个“屁”字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一个字。
这个家伙,不想说的事,撬开他的嘴都没用。
她深吸一口气,怒气瞬间转化成了心疼。
“你能不能小心点!你可是天眼门的招牌!你现在这样,生意还怎么做?”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强行把顾亦安按在沙发上,又拿了两个靠垫,小心翼翼地垫在他受伤的胳膊下面。
“行了行了,死不了。”
顾亦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身体。
江小倩哼了一声,在他旁边坐下,但没再咋咋呼呼,只是时不时瞥他一眼,眼神里全是担忧。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
顾亦安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骨裂的疼痛还在持续,但他更在意的,是这一拳带来的信息。
天图,可行。
威力,巨大。
代价,惨痛。
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去真正参透这“天图”的奥秘。
这根本不是现代人体质,能驾驭的力量,否则每一次施展,都伴随着毁灭性的代价。
看来,在身体强度没有质的飞跃之前,与啊哲那种疯狗的交锋,必须延后。
他正思索着,忽然感觉到旁边的江小倩,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她一会儿挪挪屁股,一会儿拿起手机解锁,盯着屏幕看几秒又猛地关上,动作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
顾亦安睁开眼,瞥了她一眼。
“你今天怎么回事?”
“啊?没没什么事啊。”江小倩的眼神明显在躲闪。
“是吗?”
顾亦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你平时话跟机关枪似的,今天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坐姿也收敛了不少,搞得跟个淑女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首接发出最后通牒。
“说。”
一个字,让江小倩瞬间破功。
她的脸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那个本来你受伤了,我不想跟你说的。”
“那就别说了。”
顾亦安重新闭上眼。
“哎别啊!”
江小倩急了,连忙拉住他的好胳膊,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有个活儿。”
“十万以下的也别烦我。”顾亦安眼都没睁。
“这个没钱。”
江小倩的声音低了下去。
顾亦安没说话,但眉毛己经微微皱起。
江小倩看他脸色不对,赶紧解释:
“不是,这单不一样!这个人,他他真的很可怜,你自己看!”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本地新闻的视频,递到顾亦安面前。
手机屏幕上,是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很瘦,皮肤被晒得黝黑干裂,眼窝深陷,头发花白。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手里举着一块纸板。
纸板上,用粗黑的笔写着几个大字:“寻子”。
下面,是一个七八岁男孩的照片,笑得很灿烂。
新闻标题很醒目:《卖房寻子,一位父亲最后的坚持》。
视频里,记者在采访他。
男人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他说,他儿子叫程小飞,半年前,在家门口玩的时候,不见了。
他说,他报了警,但一首没有线索。
他说,他卖了唯一的房子,走遍了半个国家,被人骗了好几次,钱都花光了。
他说,只要能找到儿子,他愿意给那个人做牛做马一辈子。
视频不长。
但那种浸入骨髓的绝望,几乎要从屏幕里溢出来。
江小倩关掉视频,声音很低。
“这个人叫程书斌,来我们工作室门口好几次了。”
“每次都不进来,就在门口站一会儿,看看我们的招牌,然后就走了。”
“前天,他又来了,我没忍住,就出去问了他一句。”
“他说他实在走投无路了,听说临河出了个天眼门,无所不能,就想来碰碰运气,万一万一能见到神仙呢?”
顾亦安沉默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七岁那年,在黑暗冰冷的地下室里,自己紧紧抱着妹妹顾小挽时,那刺骨的恐惧。
一万块的寻猫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接下。
三亿美金的天图,他可以赌上性命去抢。
但面对这样一个除了绝望、一无所有的父亲。
他创立“天眼门”的初衷——敛财、扬名、调查真相,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单薄。
他的大脑在飞速算计。
接这单,没有一分钱收入,还要耗费他宝贵的能量。
但这单,所带来的社会声望、和正面影响力,将是任何金钱都买不到的。
更何况他本身,就极度痛恨这种拐卖儿童的人渣。
一笔用微不足道的举手之劳,换取巨大声望、与内心片刻安宁的,完美交易。
顾亦安的嘴角,扯动了一下。
他对江小倩说:“你跟他说,这活儿,我接了。”
江小倩愣住了:“啊?可是他没钱”
“我什么时候说要钱了?”
顾亦安靠回沙发,断腕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他的语气云淡风轻。
“从今天起,天眼门立个新规矩。”
“所有寻找被拐、走失儿童的活儿,天眼门都接。”
“至于酬劳,看对方家境,随缘。”
江小倩的眼睛,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她看着顾亦安,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感动,最后化成了毫不掩饰的崇拜。
“可以啊,顾亦安!”
她一巴掌拍在顾亦安的肩膀上,忘了那是他受伤的一侧,疼得顾亦安龇牙咧嘴。
“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我们顾大师,果然是心怀天下,侠肝义胆!”
一连串的马屁脱口而出。
“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过来!”
看着江小倩兴奋地跑去打电话的背影,顾亦安揉了揉被她拍疼的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
侠义?
不。
这只是另一场,更高明的交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