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所有的灯都被打开,包括浴霸刺目的强光。
顾亦安反锁了门,后背贴上冰冷的瓷砖墙,才缓缓展开了那张黑色胶片。
胶片不大。
在强光的投射下,那些烙印于其上的神秘图案,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
那不是字。
至少,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文字。
那是一百多个形态扭曲的人形符号。
每一个“人形”,都由一根主干,和无数纠缠的线条构成,勾勒出匪夷所思、彻底违背人体解剖学的动作。
有的蜷缩,西肢以不可能的角度反折,似在承受宇宙的终极酷刑。
有的舒展,身体被拉伸到一个凡人无法企及的极限,透着诡异的狂喜。
更多的,则是身体结构被完全打乱、重组,关节错位,骨骼变形,却又奇迹般地,构成了一种充满暴力、与毁灭美感的诡异步伐。
顾亦安只是凝视着它们,一种冰冷的、源自基因深处的战栗感便窜上脊椎。
同时,还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确信,这就是“天图”。
是马宝国甘愿赔上性命,也要触及其一角的武学源头。
这张胶片,现在就是一枚握在手心的微型核弹。
它太珍贵,也太危险。
必须立即备份。
顾亦安掏出手机,打开了相机。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从西肢百骸涌来的疲惫,以及背后烧伤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双手举起胶片,将它对准头顶浴霸的光源。
一个完美的数字备份,是眼下唯一稳妥的保险。
他的手指稳如磐石。
手机屏幕上,一个个诡异的人形符号被放大,每一处扭曲的细节都分毫毕现。
调整焦距。
确保每一个像素都绝对清晰。
咔嚓。
快门声在死寂的浴室中,显得格外突兀。
第一张,完成。
他平移胶片,将下一部分对准镜头。
对焦,拍照。
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热,而是精神高度集中的生理反应。
后背燎伤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他置若罔闻。
此刻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张胶片,和屏幕里那些扭曲的人形。
一张,两张,三张
他足足拍了十几张照片,从不同角度,用不同焦距,将整张胶片的内容,一帧不差地复刻进了手机的加密相册。
做完这一切,他才小心地将胶片卷好。
解下腰间的皮带,在皮带内侧,有一个他亲手缝制的狭长暗袋。
这个暗袋,本是用来存放高能量棒的,现在用来藏匿胶片,尺寸刚刚好。
做完这一切,他甚至没力气去冲个澡,穿着满是烟火气的衣服,重重砸在柔软的大床上。
连鞋都没脱。
意识在沾到枕头的瞬间,便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他太累了。
第二天。
顾亦安再次出现在混元太极总坛,像一个虔诚的求道者,逢人便打听马宝国的消息。
他的言辞恳切,眼神狂热,完美扮演了一个远道而来、倾慕马大师功夫,非要拜师学艺的武痴。
第三天。
这场精彩的独角戏终于落幕。
顾亦安和老贺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满脸“遗憾”与“失落”地离开了混元会所,完成了这场天衣无缝的伪装。
临河市,汇金国际大厦。
天眼工作室。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江小倩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泡椒凤爪,一边用平板电脑刷着最新的悬疑剧。
听到动静,她头也没抬,吐字不清地嘟囔:“今天不开张,寻人问卦明天请早。”
顾亦安看着她这副愈发熟练的“老板娘”派头,喉咙里逸出一声轻咳。
“咳。”
江小倩啃鸡爪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门口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眼睛先是一亮,随即抱怨脱口而出:
“你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本老板娘就要辞职了!下次出去必须带上我,不然”
她的话戛然而止。
目光死死锁定了顾亦安棒球帽下,那片光溜溜的头皮和后脑勺。
她猛地站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就扯掉了他的帽子。
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就这么暴露在灯光下。
空气凝固了三秒。
江小倩的嘴巴张了张,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她伸出那只还沾着油的手,悬在半空,似乎想摸一下确认真假。
“顾亦安你受什么刺激了?”
“别碰。”顾亦安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油爪。
“不是,你这是剃度了?哪个庙这么想不开收了你?”
江小倩绕着他走了一圈,满脸的困惑与探究。
“没当和尚。”
顾亦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澜,他走到沙发前坐下,开始背诵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天眼门功法,第二阶段的正常现象。”
“什么意思?”江小倩的怀疑写在脸上。
顾亦安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
“褪去三千烦恼丝,方得六根清净体。此为净体,天眼神功小成的外显标志。”
江小倩盯着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看了半天。
这套说辞神神叨叨的,可配上顾亦安此刻淡漠的表情,和这个极具冲击力的光头造型,竟然真的透出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
“行吧,你们这些神棍的破事,我懒得懂。”
她撇撇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顾亦安自顾自拿了瓶可乐,拧开。
“这几天,有事?”
江小倩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压低声音:“临河出大事了。”
顾亦安喝可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说。”
“何建军,还记得吧?”
江小倩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脸上是混杂着兴奋八卦神情。
“他老婆,白秀芝,自杀了!”
顾亦安捏着可乐罐的手指,微微用力。
“警方公布的?”
“哪里需要警方,网上早就炸锅了!”
“都说是何建军逼死她服药自尽的!”
“还有更劲爆的!”
她完全沉浸在剧情里,
“你猜怎么着?白秀芝有个情人叫司哲,听说白秀芝死了,首接杀疯了!”
亦安的眼神骤然锐利。
司哲,阿哲。
果然是他。
“网上说,白秀芝死讯传出来的当晚,司哲一个人, 把何建军手底下那十几个保镖,全宰了!”
江小倩讲得绘声绘色,
“何建军命大,跑了。现在好了,两个人全成了通缉犯,满世界都在抓他们。”
江小倩说完,拿过顾亦安手上的可乐,灌了一口,咂咂嘴:
“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痴情种为爱复仇,一个黑心富豪亡命天涯。这剧情,比我看的悬疑剧还刺激。”
顾亦安没有说话。
他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的搓动着。
江小倩的叙述很混乱,充满了网络流言和个人臆测。
但在他的大脑里,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迅速过滤、筛选、重组。
白秀芝的“自杀”。
司哲的疯狂复仇。
何建军的狼狈逃窜。
一条染血的逻辑链,正在缓缓浮现。
何建军畏惧的,从来不是警察,而是一条红了眼的疯狗。
那笔被白秀芝转移的巨额财富
一定在阿哲手里。
而何建军这个,曾经的身家过亿的老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上不可能没点保命的钱财。
顾亦安的指尖停住了。
一枚棋子,两头下注。
顾亦安的嘴角扯起。
一个局。
一个围绕着金钱、爱情、背叛和死亡的血腥棋局。
而他,天眼门顾大师,完全可以不下场,只做一个递棋子的人。
向何建军,递上司哲的踪迹。
再向司哲,递上何建军的藏身地。
他将是唯一的赢家。
这个计划很完美,唯一的变数,就是司哲那条红了眼的疯狗。
与那种人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他必须拥有绝对的自保能力,才能在这场游戏中,立于不败之地。
天图。
顾亦安的目光变得深邃。
他必须尽快
尽快把那些“图”,变成真正攥在自己手里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