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虎的声音不大。
可在此时这个大院内,原本那股子土话夹着旱烟味儿的人声,刚刚还被分钱分肉冲昏头脑的人,却一下子就被他这不轻不重的几句话给拽回了魂!
此刻,几十道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全都落在了眼前这个神情严肃,臂章上印着“民兵”二字的汉子身上。
在这年头,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就算落到了安仁这个穷沟沟,只怕早就没了力道。
对家家户户来说,吃肉难依旧是个天大的难题,一年到头都见不着几回荤腥。
如今听到魏秋生说要组织大家伙儿进山围猎分肉,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可也正因为这样,陈秀虎的这番话才显得风险高,更让人心里头有些发毛。
魏秋生转过头,看向自家大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心头一暖。
他清楚陈秀虎这不是在跟自个唱反调,反而是正在的在乎自己,也是为了生产队的老少的命着想
魏秋生没有反驳,反而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开口说道:“大舅,您说的对,枪杆子底下出人命,这事儿我心里有数,正要跟几位叔把丑话说在前头呢。”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李满仓和王长友。
“咱们这次进山,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去跟山里头的畜生抢食吃,安全那是天大的事!”
“咱们不是城里吃国家粮的干部,咱们这些泥腿子的命金贵!死一个,那就是一个家的天塌了,老娘和娃儿们都要跟着喝西北风!”
这话说的实在,也说的吓人。
“所以,我提议由我大舅,陈秀虎同志来挑这个头!”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陈秀虎都懵了。
他本以为魏秋生这小子出了风头,会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哪成想,他会把这么重要的指挥棒,当着几个生产队长和众多社员的面直接交给自己。
就连一旁的钱保田也是一拍大腿,连连点头。
这主意太对了!
陈秀虎是民兵队长,八队陈家村里那几干正经的家伙什都在他手上。
人又在队伍上待过,枪法好,人也稳重,最主要的是这么些年都靠他带着人巡山,对山里的情况门儿清。
由他来带队,大家伙儿心里都踏实!
“这……”
陈秀虎张了张嘴,还想推辞几句。
可魏秋生压根不给他机会,话锋一转,接着往下安排道:
“这次围猎,咱们不搞大锅饭,得有个具体的章程!”
“首先,以民兵队和村里的老猎户为内核,组成主力队,负责追踪和主攻!”
“剩下的青年劳力,组成策应队,负责在山的外围下笼子,设套子。”
“至于怎么配合,都得听我大舅这个总指挥的。”
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个道理魏秋生还是懂的,只是简单的做了分工,具体的还是交由陈秀虎来办。
既给了他面子,也让所有人见识到魏秋生绝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
陈秀虎盯着魏秋生看了片刻,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股子队伍上特有的干练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
“行!秋生,这事儿大舅接了!我保证把人给你安安全全的带进去,再一个不少地带出来!”
一旁的钱保田见状,眼珠子一转,又抢着开口:“既然秀虎同志接下了这活儿,那后勤保障的事也得跟上啊!”
“秋生侄儿,你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们七队多的没有,但粗粮饼子和治跌打损伤的草药还是能准备妥当的,绝不拖后腿!”
他这话讲的漂亮,既表了功,又揽了个轻松安全的活儿。
魏秋生没有拆穿,笑着应下。
这才将话题拉了回来,压低声音对着三位队长和陈秀虎说道:“三位叔,大舅,咱们这次围猎,表面上是为了吃肉,实际上呢,是为了给咱们队办企业造势。”
“您几位想啊,咱们南塘村本就是一个出了名的贫困队,不声不响的就能组织周边大队搞上这么一次大规模的围猎,甚至还有可能满载而归。”
“这消息要是传到公社去,说明什么?”
王长友砸吧了一下嘴唇,沉思了片刻,刚想要开口,就被李满仓抢先一步说道:
“说明……南塘村有组织?有能力?”
“对!到时候王叔跟我再去跟公社提队办企业这事,腰杆子都要硬上三分。”
“咱们这次除了分的,剩下的做成腊肉,到时候不管是送到县供销社,还是招待所,那都是独一份的稀罕物!”
“这名声,不就一下子打出去了?”
魏秋生刚说完,几个队长听得脑子嗡嗡的。
他们之前光想着多抓几斤肉,谁能想到魏秋生背后还有这么多的计较!
“高!秋生,你咋这么能了!脑子比那些吃国家粮的干部还灵光!”
李满仓朝着魏秋生竖起了大拇指,开口就是一番夸奖。
王长友也用烟杆敲了敲桌角,燃烧的烟灰落在地上狠狠地碾了碾,整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儿。
“就这么办!等围猎的事儿一成,咱们立马就去公社!”
事情简单的商定,人群也渐渐散去。
社员们揣着卖了山货的钱,心里头又装着分肉的盼头,一个个走在村里那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脚下都带着风。
钱保田第一时间跟着七队的村民往外走,知道村里的大队部肯定有很多人在等他回去呢。
魏秋生也没有留他,只是叮嘱好让他做好后勤准备,转头把其他三人请进大队部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继续商量细节。
“人手不是问题,村里想跟着上山的年轻人多的是,问题是,家伙事儿不够。”
陈秀虎皱了皱眉,第一时间指出了最要命的问题。
“民兵队的枪就那么几杆,子弹也金贵,平时训练都省着用。”
“没错。”
王长友也插嘴补充道:“而且深山里头,狼群不少,冬天饿急眼的狼,很是凶,枪少了根本镇不住。”
魏秋生敲了敲桌子,沉思片刻说道:“我印象里咱们村早些年头不是有几个铁匠,给咱们打了几支土铳,还有猎叉吗?”
李满仓想了想,说道:“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儿,回头我问问,咱们几个队总能掏出点家底的。”
魏秋生点点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陈秀虎:
“大舅,您今天晚上,把村里所有打过猎,摸过枪的老手都召集起来,咱们开个会。把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进山,要听指挥,守规矩,谁要是敢乱来,坏了大家的事,别怪我不讲情面。”
“另外从今天起,各队开始准备进山的物资,干粮、盐巴、火种、伤药,都列出单子来,统一调配。”
魏秋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次行动,所有开销,都从我这次卖货的利润里出!”
“也算为咱们村子贡献一份力吧!”
这股子魄力,让在场的几人都心头一震。
就见魏秋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山峦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