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捧了。”
魏秋生不卑不亢，心中却暗自思量，主要是见王德江把自己抬得这么高，难免生出不少不安。
捧得越高，摔得越狠，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哎，秋生同志这思想觉悟，高！我们国家要振兴，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王德江脸上挂满了笑意，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了桌面几下，顿时震得桌上的搪瓷杯都嗡嗡作响。
夸奖了一番魏秋生后，王德江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点了一根牡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气。
待到烟雾散去后，他目光灼灼的继续说道：
“你说的这个‘队办企业’，是唯一能把这盘棋下活，让所有人都闭嘴的路子！也是唯一能把你从泥潭里摘出来，还能顺便把我这条船也拖上岸的法子！”
王德江是什么人？
他在供销社这个体系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对里面的门道和规则了如指掌。
他一听魏秋生这四个字，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所有关窍。
魏秋生见他已经完全领会，便顺势往前探了探身子，脸上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为难。
“王主任，路是这个路，法子也是这个法子。”
“可……我们南塘村的情况您也清楚，是公社挂了号的贫困队。我那个生产队长王叔，人老实本分，在公社开会都是缩在角落里不敢大声喘气的主儿。”
“让他空着手去跟公社领导提这个事，怕是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就得被当成吹牛皮的给轰出来。”
这话一出，刚刚还豪情万丈的王德江，脸上也恢复了冷静。
他当然清楚，哪怕是一个想法再好，没有执行下去的权力和门路，那也只是空想。
王德江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了办公室角落的一个铁皮文档柜前。
他拉开一个有些生锈的抽屉，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最后抽出了一份已经有些泛黄的旧报纸，和一份抬头印着红字的内部文档。
“啪——”
王德江将两份文档扔在魏秋生面前的桌上。
“你看看这个。”
魏秋生拿起那份报纸，是前些月的《安仁日报》，上面有一篇社论，标题很醒目——《不等不靠，自力更生，打响贫困地区经济翻身仗》。
他又拿起那份文档，是地区下发的，关于“鼓励生产队因地制宜，发展多种经营，广开社员增收门路”的指导性意见。
“看到了吗？”
王德江的手指重重地敲在那篇社论的标题上。
“这就是你的尚方宝剑！你让你们队长去公社，别哭穷，别要钱，一个字都别提！就谈这个！”
“就说你们南塘村的社员，学习了报纸精神，领会了上级文档，思想觉悟提高了！决定不等不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成立山货初加工生产小组，就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为贫困队摘帽子，为集体经济做贡献！”
王德江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象锤子，狠狠地砸在魏秋生的心上。
这个想法真的跟他昨晚所想简直一模一样，甚至还拿出了上头文档作为补充。
看样子队办企业这步棋真是走对了！
紧接着，王德江顿了顿，继续说道：
“当你把调子定得这么高，谁敢拦你？谁敢说你不对？公社的领导要是敢给你使绊子，那就是思想有问题，觉悟跟不上！他不仅不敢拦，还得把你当成典型，当成政绩，捏着鼻子帮你把这事给办了！”
这番话，简直是手柄手地在教魏秋生怎么利用体制的规则去办事。
魏秋生心中也是更加的壑然开朗。
可王德江给他的惊喜，还不止于此。
他拉开自己的办公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钢笔，撕下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刷刷”写下了一行字。
写完，他将纸条推到了魏秋生面前。
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
“去公社，直接找这个人。”
王德江的语气平淡，好象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一样。
“就说是我王德江让你来的，他前些年欠我一个人情，就用这个人情，帮你小子办下这个队办企业吧。”
魏秋生拿起那张轻飘飘的纸条，却觉得它重如千斤。
人情世故，在物资和权力分配都相对集中的年代，远比金钱更管用。
一个供销社主任的人情，往往能打通许多看不见的关节。
他郑重地将纸条叠好，揣进内兜。
“王主任，这份情，我魏秋生记下了。”
“记下就行。”王德江重新坐回椅子上，给自己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说道：“我帮你，也不是白帮。”
“队办企业要是真办起来了，你们生产的东西，我供销社必须是第一采购方，也是你们唯一的对外销售渠道。我要用你们南塘村这个典型，在年底的总结大会上，好好说道说道！”
这才是真正的携手搭台。
只要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各取所需，那就能把双方的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
在自由市场尚未完全开放的背景下，获得供销社的采购和渠道，就意味着有了官方背书和稳定的销量，这可是太重要了！
“没问题！”魏秋生答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尤豫，“以后南塘村出产的所有东西，都只走供销社的渠道！”
“好！”
王德江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站起身，拍了拍魏秋生的肩膀。
“晚些时候，我会让人办好你的特批指标，以后出门办事也方便。”
“那真的是多谢王主任了！”
魏秋生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情。
没想到谈成一件事，还能附赠一个供销社的特批指标，着实令他没有想到。
……
当魏秋生拉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刘富贵象个弹簧一样，噌地一下就从墙边弹了起来。
“兄……兄弟！咋样？我表哥他……他没为难你吧？”
刘富贵一张胖脸写满了紧张和担忧，他伸着脖子想往办公室里看，又不敢，只能压着嗓子小声问魏秋生。
魏秋生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
“刘哥，放心吧，谈妥了。”
“妥了？”刘富贵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恩，以后咱们的生意，能正大光明地做了。”
魏秋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说道：“刘哥，咱们跟我大舅他们会合去，今天我请客，菜点硬一点，酒管够，大家好好吃一顿！”
“然后呢？”
刘富贵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魏秋生转过身，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然后？”
“然后我就应该趁热打铁，带着他们回村发钱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