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塘村，王长友家。
屋里很是安静，当魏秋生说出那句“换个法子”之后，王长友这才抬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坐在一旁的丘梅花更是紧张的攥紧了手里的鞋底，连大气也不敢出。
“换……换个啥法子？”
王长友被魏秋生的话弄的有些措手不及。
他本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当上这个生产队长，也就是想着能让社员们能多打点粮食，多分些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投机倒把的帽子太大了，他戴不起，更不想让整个南塘村跟着他一起戴。
可他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些年了，上头要征收的公粮，统购粮越来越多，层层克扣下来，社员们到手的还剩几个子儿？
每年还得白白搭上半年的劳动力，出义务工去修水利、铺路。
眼瞅着魏秋生给全南塘村带来了一条发财的路子，可现在风险这么大，让王长友心中一时间没了底。
魏秋生坐在对面，咧嘴一笑：“王叔，这买卖，说白了就是钻了县里计划外的空子，有心人要查下来实在是风险太高。”
“但是，咱们换个法子，把这偷偷摸摸的买卖，干到明面上来。”
“干到明面上？”
王长友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这事儿瞒着都来不及，咋还能往明面上放？
这年头，除了供销社和国营单位，谁敢正大光明地做买卖？那不就是等着被抓典型，拉出去上台子吗？
魏秋生也没有卖关子，直接抛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叔，您听说过队办企业吗？”
“队办企业？”
王长友愣了一下，仔细在脑子里搜刮着这个词。
这词儿他好象在公社开会的时候听过一耳朵，说是上头的政策，鼓励生产队搞活经济，自力更生。
可那都是人家那些富裕队，有资源、有门路的地方搞的，他们南塘村这种穷得叮当响的贫困队，拿什么去办企业？
“秋生，你说的这个……叔知道。可上头不让搞资本主义那套，咋办？总不能让大家伙顶着帽子，扛着锄头去城里盖房子吧？”
王长友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这事儿比偷偷卖山货还不靠谱。
“王叔，只要您能从公社那儿把批文搞到手，我就有法子把东西堂堂正正地卖出去！”
魏秋生自然知道王长友是怎么想的，在现有的体制下，搞集资搞雇佣那可是非常严重的，弄不好从农场到靶场都有可能，少说一个资本主义的尾巴罪就扣头上了。
“可是……”
王长友还有些尤豫，说起话来都是磕磕巴巴的，手里的烟杆在炕桌上磕了磕，烟灰掉了一桌。
“可是秋生，你说的这个队办企业……我这心里头还是没谱啊。”
“再说了，我这咋跟公社开口啊？咱南塘村年年都是垫底的贫困队，年年开会都得上台做检讨，我这张老脸都快丢尽了。现在一开口就是要办企业，人家还不笑掉大牙？”
一旁的丘梅花也适时插嘴道：
“就是啊秋生！咱队里那点家底子，你王叔比谁都清楚，就那么点东西，万一折腾进去赔了，你让他这个队长咋跟全村老少爷们交代？”
他一个庄稼汉，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让他去跟公社的领导耍嘴皮子，还要办什么企业，这比让他下地多干三个月的活还难。
看着王长友和丘梅花满脸的为难，魏秋生反倒是笑了。
“王叔，婶子，你们把这事儿想得太复杂了。”
他端起桌上的碗喝了口温水，不紧不慢的开口：“咱们现在搞的，又不是啥花钱才能办的活计，咱们要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帽子。”
“帽子？”
王长友愣住了，没明白魏秋生话里的意思。
“对，就是帽子。”
“您想想，咱们这次卖山货，为啥能卖出高价？因为城里缺！国营饭店缺，招待所更缺！这是实打实的须求。咱们手里有他们没有的货，这就是咱们最大的底气！”
“您去公社，就别提钱，一个字都别提。您就提政策，响应国家号召，搞活经济，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就说咱们南塘村的社员们不等不靠，思想觉悟高，发现了新的增收路子，想成立一个山货初加工生产小组，为国家建设做贡献，也为咱们贫困队摘帽子！”
“这话往外一说，谁能挑理？谁敢拦着？这可是政治正确！公社领导听了，不但不会笑话你，说不定还要当着全公社的面表扬你王长友有魄力，有想法！”
魏秋生这番话说的王长友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
以前他去公社开会，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哭穷，怎么要补贴，怎么少交点公粮。
可他从来没想过，可以换个思路，不谈钱，只谈贡献！
这思路一换，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全变了！
紧接着又听到魏秋生开口：
“再说了，王叔，等咱们队办企业办起来了，就可以组织人手采山，咱们南塘村靠山吃山，山里头的好东西多的是，以前咱们都是直接卖原料，费力不讨好，还卖不上价。”
“要是咱们自己有了这个名头，把这些山货进行粗加工，比如说把野菜晒成菜干，把蘑菇烘干打包，到时候就可以跟城里的供销社，国营单位签正式的供货合同。”
“这买卖不就光明正大了吗？谁还敢说咱们是投机倒把，是资本主义的尾巴？”
魏秋生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条理清淅。
不仅仅是指出了方向，就连以后的销路都想好了。
王长友听完，仿佛已经看见社员们喜笑颜开分钱的场面了，看到南塘村摘掉贫困队的那一天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手中握着的烟杆差点掉了。
“干！秋生！就按你说的干！”
“秋生，你这脑子是咋长的！我……我明天就去公社！就按你说的办！”
见到王长友被自己说通了，魏秋生站起了身。
“王叔，这事不急在一时，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您先把明天发钱的事儿办好，让乡亲们拿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比什么都强。等钱发下去了，您再去公社提这事，底气也更足不是？”
“对对对！你说的对！”
王长友连连点头，亲自把魏秋生送出了院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秋生啊，你可真是咱们南塘村的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