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寂静的土路,卷起地上干枯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响声。
陈秀莲站在院门口,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薄的旧棉袄,时不时的就朝着村口的方向望着,昏黄的油灯通过窗沿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吱吖——”
二八大杠的轮轴转动的声音由远及近,不多时就到了院子门前。
陈秀莲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连忙快步迎了上去,嘴上还不停念叨着。
“咋才回来?你这孩子!可真是给人急死了!吃饭了没?冷不冷?”
“妈,我回来了。”
魏秋生从二八大杠上跳了下来,车子发出一声轻响,他顺手撑好了车子,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冲着母亲笑了笑。
“事儿都办完了,您快进屋,外头凉。”
“办完了就好,办完了就好。”
陈秀莲的嘴上应着,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的在魏秋生的身上来回打量,好象生怕他缺骼膊少腿一样。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魏建国也从屋里掀开门帘走了出来。
他没有象陈秀莲一般嘘寒问暖,只是沉声问了一句:“顺利吗?”
魏秋生点头应道:“爸,挺顺利的。”
“人没事儿就好,赶紧进屋暖和暖和,你妈还给你留了饭菜,我去给你热一热。”
魏建国说完,正打算转身回屋给儿子热菜。
听到这里,魏秋生心中一暖,可还是急忙开口道:“爸妈,先别忙活了,我这会儿还有点事要去趟王叔家,马上就回来。”
“这都多晚了,有啥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陈秀莲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拉住了魏秋生,继续开口说道:“哪怕是要去你王叔家,也好歹吃了饭再去啊。”
“妈,是正事,关乎村里大伙儿的钱,得赶紧去跟王叔说清楚。”
魏秋生笑着朝陈秀莲解释道。
一听是关乎全村人的事,陈秀莲也不好再拦着,只得嘱咐一句:“那你快去快回,饭给你在锅里热着,回来就能吃。”
“哎!知道了!”
魏秋生应了一声,转头走出了院门。
……
王长友家气氛比魏秋生想象中的更加凝重几分。
尤其是他媳妇丘梅花,听到自己的丈夫背着他给魏秋生向全村人担保的时候,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虽然王长友极力解释,说人家手上拿着县供销社的介绍信,又有供销社的同志下来监督,可丘梅花还是心中没有底。
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心里只想着过好自己的日子,况且王长友作为生产队长,管着整个九队的物资分配权,能搞到东西不比那什了魏秋生给的多,着实犯不着。
王长友坐在炕岩上,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熏得周围烟雾缭绕的,眉头紧锁。
丘梅花坐在一旁,手中纳着鞋底,却时不时的停下来,看着自己的丈夫,嘴巴微张可却不知道说什么。
昨天交售的事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家家户户今天还都在议论,尤其是魏秋生定下了三天这个期限,她知道现在的王长友压力很大。
虽说有魏建国这个老同事的这层关系在,而且魏秋生又是他看着长大的,可王长友的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这事要是办成了,他在九队社员们心中的威望自然水涨船高。
可要是办砸了……魏秋生那小子拍拍屁股走了人,他这个生产队长可就得被全村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吱吖——”
就在这时,屋外院门被人推开了,坐在炕上的王长友猛的一激灵,手里的烟杆差点就要掉在地上。
“王叔,在家吗?”
听到是魏秋生的声音,王长友趿拉着鞋就往外走去,嘴里应道:“在!在!”
“哎哟!秋生,你可算回来了!”
王长友看到魏秋生,一把就握住了他的骼膊,急忙将他拉进屋里,他的媳妇也赶忙倒了碗热水递了过来。
“秋生啊,这事儿……咋样了?”
王长友搓了搓手,脸上满是藏不住的焦急。
魏秋生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在两人的注视下,伸手从自己的内兜里掏了掏。
“啪!”
一沓厚厚的大团结被魏秋生随后拍在了炕桌上,就这厚度,在昏黄的煤油灯下,晃得王长友和丘梅花眼睛都直了。
“王叔,这是咱们南塘村这次交售的钱,一共是六百二十块。”
“六……六百二十块?!”
王长友的声音猛然拔高,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眼睛瞪的老大,死死的盯着桌上那沓钱。
丘梅花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手里的针线活也在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
要知道他们南塘村九队是最穷的生产队,每年除了交的公粮和统购粮以外,还有六座大山要爬,更不用说时不时的超征和补贴的工分了,一年到头能有个千元的结存就算不错了。
再扣除一些大队部的支出和罚款,每家每户分到手的钱那真的少的可怜。
如今,这桌上摆着的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团结,顶的上全队大半年的分红了!
就在王长友还没缓过神的功夫,魏秋生又从兜里掏出了另一小沓钱,同样放在了桌上,朝着对面推了过去。
“王叔,这是另外的三十块钱。”
王长友愣愣的看着推过来的三十块钱,脑子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磕磕巴巴的开口:“秋生,这……这是?”
“之前说好的,给几位队长的辛苦费,目前就咱们九队的货先到了先结算,您也费了不少心思,这是您应得的。”
听到魏秋生的解释,王长友这才反应过来,他原本还以为当初在酒桌之上,魏秋生说的抽成只是为了说服他们帮忙的说辞,事后能给个三块五块意思一下就顶天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魏秋生不仅这么快就把九队的帐结了,更是一分不少的把承诺过的抽成拿了出来。
王长友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热流从心底直冲脑门。
他看着眼前的半大小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这可使不得!秋生,这钱我不能要!”
王长友猛地摆了摆手,又把那三十块钱推了回去,继续开口道:“秋生,你帮村子里办了这么大的事,叔怎么能再拿你的钱。”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那还不戳我的脊梁骨,说我王长友为了这些钱,在背地里搞剥削,搞专制,拿我们九队功臣的血汗钱。”
魏秋生听了,脸上露出微笑,知道王长友这人本质上还是淳朴的,就怕拿了这个钱不仅寒了村民的心,更是怕南塘村以后没有魏秋生这条路子走了。
“哎,王叔,咱们一码归一码。”
魏秋生又把钱推了回去,态度坚决。
“咱们说好的规矩就是规矩,您这么信我,又帮我担了风险,费了心力,这是您该拿的,不然以后咱们做其他事情咋办?!”
这话说的王长友无法反驳,看着魏秋生那双平静的眼睛,心中似乎明白了几分。
这小子给的不仅仅是钱,而是一份信誉,一份长远的承诺。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推辞,郑重的从桌上收起了那三十块钱。
“好!好!秋生,叔听你的。”
“哈哈,王叔,这钱您就安心的收着,到了明天您还要组织一下,让大家都来大队部,对着帐本凭条子给钱呢。”
“对!明天尽早就把钱发下去!让大家伙都高兴一下。”
王长友一拍大腿,激动的继续说道:“秋生啊,你这个法子太好了!社员们拿了高价,我这队长脸上也有光!”
“秋生你放心,下次,下次咱们还这么干!我发动全队,把家底都给你掏出来,肯定能收更多的好货!”
看到王长友这激动的样子,魏秋生却摇了摇头。
“王叔,这次行,不代表下次也行。”
“这是为啥?这么好的路子……”
王长友的脸上笑容一僵,有些不解的看着魏秋生。
“路子是好,但动静太大了。”
魏秋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随即解释道:“您想想,咱们一个村子,一下子弄出这么大一批货,还卖了这么大一笔钱,传出去会怎么样?县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第一个查的就是咱们。”
在这年头,计划经济才是国家经济的根本,生产资料和物资都得实行统购统销。
但由于生存压力,这才催生出了物资的地下流通,从而导致国营系能够计划的物资越来越少,甚至是不能足额分配下发。
这也进一步加剧了招待所和国营饭店的矛盾,而魏秋生正是从这里面发现了机会。
更何况,计划外本就是这年头的灰色地带,风险太大,搞不好大家都得吃枪子儿。
魏秋生的话象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王长友心头的火热。
他做了这么久的生产队长,脑子自然不蠢,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后背不知不觉中渗出了一层冷汗。
“那……那可咋办?”王长友的脸色垮了下来,满是失落道:“这么好的来钱道,难道就这么断了?”
魏秋生看着他,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从容的笑意。
“断是不会断的。”
“不过,咱们得换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