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敲定,王大海很快就开好了收据,朝魏秋生招呼一句:
“哈哈,走,秋生,跟我去领钱。”
说完,两人一起出了办公室,转身朝着走廊另一头走去。
财务室里,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旧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会计正坐在桌子后头,手指在算盘上拨得噼啪作响,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回荡。
王大海将一张单子递了过去,又指了指魏秋生,催促道:
“老张,这是南塘村交售的货款,赶紧的,把帐结了,我跟这位小兄弟还有事呢。”
老会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拿起单子仔细核对了一遍,又拿起帐本对了对数,这才慢吞吞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身后的一个大铁皮柜。
铁皮柜里,一摞摞用纸带捆好的大团结整齐地码放着。
老会计不紧不慢地点出厚厚的一沓,沾了沾口水,开始一张一张地数了起来。
“一百、两百、三百……”
王大海就站在一旁,撇眼看了看魏秋生那异常年轻镇定的脸,心里头再次泛起了嘀咕。
这小子面对这么大一笔钱,竟然连眼皮子都不带眨的,这份定力可真不是装出来的。
“一共是八百二十六块五毛,你点点。”
老会计将数好的钱推到魏秋生面前。
那厚厚的一沓钱带着油墨的清香。
在这个工人月工资普遍只有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笔钱足够在村里盖上好几座青砖大瓦房了。
魏秋生没有丝毫的客气,伸手柄钱拿了过来。
他没有象老会计那样用口水,而是稳稳的用干燥的指腹一张一张的清点着,每一张都看个清楚。
足足数了两遍后,这才冲着老会计点了点头。
“数目没错。”
随后他将那沓大团结整整齐齐地叠好,揣进最贴身的内兜里,拍了拍,这才安心。
“哈哈,秋生兄弟,合作愉快!走,我送你下去!”
王大海见他点完了钱,脸上的笑容又热络了几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并肩走下楼梯,还没走到门口,就看见门坎上蹲着一个胖子,一口一口的抽着闷烟,脚边已经丢了好几个烟头了。
不是刘富贵又是谁呢?
那张胖脸上全是不爽和焦虑。
听到声音,刘富贵猛地回过头,见到是魏秋生和王大海下来,他立马站起了身,一脸急切的迎了上来。
王大海见状,故意把声调提的老高,一只手重重地搭在魏秋生的肩膀上,状似亲热地说道:
“秋生兄弟可真是年少有为,以后咱们有啥事,直接联系,可别总让些不相干的中间人跟着瞎掺和,你说是不是?”
王大海说着,还意有所指的斜了刘富贵一眼。
只见刘富贵还没走到近前,听到这话,脸上的肥肉猛的一僵。
随即克制到剧烈地颤斗起来,他只觉得一股子血气直冲脑门,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不相干的中间人?
瞎掺和?
王大海这是在当着他的面,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这是要彻底把他踢出局,过河拆桥!
“王、大、海!”
刘富贵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三个字。
可王大海象是没听到一样,只是冲着魏秋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
“行了,秋生兄弟,我就不送了,你慢走,咱们常联系!”
说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的上了楼,连个多馀的眼神都没给刘富贵。
也难怪。
他刘富贵是靠着供销社表哥的面子混饭吃,王大海却是实打实的国家干部。
说好听点,是给了供销社王主任的面子请你出去搭个线,说难听点,你刘富贵在人家面前算个屁。
“我干他娘的!”
直到王大海的身影彻底消失,刘富贵才终于爆发出来,他猛地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哎哟!”
墙壁没事,可脚却疼得他龇牙咧嘴,抱着脚在原地直蹦跶。
魏秋生看着他这副又气又急的样子,心里头觉得有些好笑,但面上却没显露出来。
“刘哥,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我能不气吗!”
刘富贵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一把拉住魏秋生的骼膊,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吼着说道:
“兄弟!你看到了吧!这王大海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八蛋!典型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满是怒火。
“他这是要把我踢出局啊!他给了你多少钱?是不是就按供销社的牌价给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压你的价!这个老狐狸!”
在刘富贵看来,魏秋生毕竟还年轻,像王大海这种老油子,三言两语肯定就能把他唬住!
而自己被撇在一边,这买卖铁定被压了价,那他那三成利,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魏秋生看着他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也不说话,只是拉着他往主街走去。
“刘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还是上次那个聚贤楼,里面只有零星的几桌客人。
魏秋生要了两个小菜,一壶粗茶。
等伙计把茶水送上来,他先给刘富贵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可刘富贵哪有心思喝茶,屁股跟长了钉子似的,端着茶杯几次想开口,又都憋了回去,一张胖脸通红。
“刘哥,别急。”
魏秋生笑呵呵的按住了他的手,食指却悄悄伸进了他的袖口里,轻轻划拉了一下。
袖内摸指!
这是鬼市这行当里的信号,往往是交易双方在摸黑的环境下进行的,也是保证安全的一种方式。
而之前在鬼市跟刘富贵交易黄鳝时,魏秋生甚至还用帽檐向西的方式,告诉看货的人可议价。
“八百多!”
刘富贵起先一愣,没反应过来,可仔细感觉了一下,脑子瞬间转了起来。
他是在鬼市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算帐的本事是刻在骨子里的。
魏秋生划的是……八!
八百多!
这批货的总价……牌价加三成!
他心里飞快地盘算着,眼珠子越瞪越大,脸上慢慢浮现出喜色。
六十块!自己那三成利有足足六十块!
“我……我的亲兄弟!”
刘富贵一把抓住了魏秋生的手,那双胖乎乎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斗着,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你这是……你……”
魏秋生抽回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刘哥,我早说过了,你的那三成利,一分都不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