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刘富贵直叹气，魏秋生连忙出声宽慰，就连一旁的王大海也是好奇的看着他。
“秋生兄弟，都怪我当时年轻，不懂事，口花花得罪了他……唉……”
刘富贵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嘬着牙花子，叹了口气继续开口说道：
“应该有几年了，那时候他刚从队伍上回来，还在运输队的时候，因为打了他们队长，要被送去农场，我看他开车技术不错，就托我表哥的关系，好说歹说才把这事给压下来，最后也就是开除了事。”
“他没了工作，我也带着他混了些门路，最后还给他弄了个卡车，挂在供销社的名下，让他接点活计，干老本行……”
魏秋生万万没有想到，张解放那辆破烂的车居然是刘富贵弄的，还挂在供销社的名下！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看出一些门道儿，张解放作为一个跑鬼市的卡车司机，没有路条怎么敢在县城里刨活，甚至还大摇大摆的在主街修车。
听到这样的解释也就说得通了。
说到这，刘富贵顿了顿，继续开口道：
“其实前几年咱接活，价钱也都要的不高，后来……他收养了几个孩子嘛，说是孤儿，我当时就开了句玩笑，说看他这架势，自己刚赚点钱，就搞得跟过去的地主老财一样，养着一帮童养媳。”
魏秋生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可他心中知道，刘富贵这番话在早几年，可算的上很严重的指控了，要是被有心的人听到了，这两人怕是现在还在大西北吃沙子呢。
但经过今早跟张解放的相处，魏秋生自然是不相信那糙汉子会因为几句玩笑就恩将仇报，其中肯定还有诱因，于是开口问道：
“难道……是因为那几个孩子的身份？”
刘富贵听到魏秋生的发问，一下子瞪着眼看着他，好象什么都瞒不过这个小兄弟一样。
“秋生兄弟，你……猜的真准……”
“后来张解放象个疯子一样的把我揍了一顿，走的时候还说‘以后见我一次揍我一次’，唉……当时我也就随口一说，不知道他发什么疯。”
“后来，我越想越气，就是纳了闷儿，一说那几个孤儿的事就好象点了火药桶，于是就托人查了一下那几个孤儿的身份。”
“原来，那几个说是孤儿，其实只是文档上是……”
说到这，刘富贵没有再说下去，旁边的两人瞬间意会过来。
这些事情太过敏感了，不过魏秋生已经猜的七七八八。
结合张解放曾经的身份，再通过文档上的信息，他很想说一句：“你他娘这顿打挨的真不冤！”
一旁的王大海，从始至终都象个看客，脸上挂着玩味的笑，等到刘富贵说完了，他才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别在这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办正事儿要紧！”
他把视线彻底从刘富贵身上移开，完完全全地落在了魏秋生的身上，眼睛微微眯起，上下审视了一番，随即打起了官腔：
“秋生同志是吧，刚刚听富贵讲，你们这次交售来的货都是顶好的？”
“呵呵，王科长尽管放心，全是咱自己村里弄的，可不敢糊弄。”
魏秋生适时表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应付着眼前的人。
刘富贵一听这话，瞬间脸上重新堆满了谄媚的笑，向这两人身边凑了凑，开口帮着搭腔道：
“王科长，秋生兄弟这山货，那都是从山里头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的干净，品相一流！您瞧，货都在这儿呢！”
他指着地上那堆得跟小山似的麻袋，声音都高了八度。
毕竟当初交售的时候他刘富贵可全程在场，要是这批货有啥问题，他这个刘干事可就落得个识货不清，识人不明的名声！
王大海哼了一声，根本没搭理刘富贵的吹捧，径直走到了那堆麻袋跟前。
俗话都说眼见为实，尤其是这山货，最容易打眼，尤其是鬼市上走歪路子的人，更是有法子做到以次充好，以假乱真。
光是他们国营饭店采购科就收到了不少这样的货色。
只见王大海绕了一圈，最后在一个麻袋前停下。
他弯下腰，也不嫌脏，伸手就解开了扎紧袋口的麻绳，在解开的瞬间还用鼻子嗅了嗅。
顿时，一股浓郁的干香菇的香气就从袋口弥漫开，不带有一丝杂味。
魏秋生就在一旁安静的站着，没有说话，脸上看不出半点紧张。
他很清楚，南塘村的村民都是非常淳朴的，对于这次能赚大钱的机会，一个个都是拿出了压箱底的山货，各个都是城里少见的成色。
更何况还有王长友和大队部的严格把关，将这些货又筛了一遍。
刘富贵赶紧凑了上去，还想再吹嘘几句，却被王大海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只能讪讪地闭上了嘴。
只见王大海把袖子往上一撸，直接将半条骼膊伸进了麻袋里，从最底下掏了一大把干香菇出来。
那些干香菇，一个个大小匀称，菌盖肥厚，边缘内卷，颜色是纯正的深褐色，菌褶清淅干爽，没有一点霉变或者虫蛀的痕迹。
他又轻轻掰开一个，感受着干香菇的清脆。
甚至还将断面摊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其中的断口。
不过片刻，王大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作为国营饭店的采购科长，他经手的农副产品不计其数，什么样的货色没有见过？
很多乡下送来的干货，为了压秤，干度不够，放不了几天就返潮发霉，要么就是大小不一，品相参差不齐，里面混着不少碎的、次的。
可眼前这批货，简直就象是经过专人筛选过一样，每一朵都堪称上品。
王大海放下手里的香菇，又解开了另一个麻袋，里面是晒干的木耳。
他同样是伸手进去掏了一把。
那黑木耳片大肉厚，色泽乌亮，干燥卷曲，没有一点根脚和杂质。
接着是笋干，然后是黄花菜……
王大海一连拆了四五个麻袋，每一样都让他暗暗点头。
这次魏秋生送来的成色，已经不是顶好两个字能形容的了。
哪怕是以前，放在他通过供销社的正规渠道去采购回来的那些，都要比这些低出一个档次。
如今国营饭店确实是缺货，上头压下来的接待任务一个接一个，档次要的一个比一个高。
还有上头的那些老爷们，原本的四菜一汤，愣是说档次低了，要搞什么八菜才有格调，弄的他这个后厨都快见底了。
尤其是这些能提味增鲜的干货，更是紧俏，哪怕是从鬼市上，也不可能搜罗到这么好的东西。
没办法，王大海这才另辟蹊径，找了个相熟的老领导，求到了供销社的门路上，原本他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能收点是一点，哪怕品质差一些，也能勉强应急。
可他却没有想到，魏秋生给他带来了这么大的惊喜，至少眼前的燃眉之急是解决了。
刘富贵在一旁察言观色，看到王大海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专注，再到现在的若有所思，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嘿嘿，王科长，这货的成色还行吧？”
刘富贵试探着问了一句，脸上带着的笑就没有停过。
王大海缓缓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却没有看刘富贵，而是将目光重新落在了魏秋生的身上。
“行？”
他伸手指着地上那堆麻袋，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我王大海在采购科长的位置上坐了快十年，这么漂亮的干货，也是头一回见。大小均匀，干度十足，没有一点杂质。说实话，就算是供销社特供的那些，也没你这批货干净利落。”
这话一出，刘富贵的眼睛都亮了，腰杆子瞬间挺直了不少。
魏秋生却只是淡淡一笑，拱了拱手道：“王科长过奖了，都是些山里不值钱的东西，就是多费了点手脚收拾而已。”
“不值钱？”
“哈哈，小同志你太谦虚了，东西有没有价值，不在于它从哪来，而在于它能用到什么地方去。”
随即王大海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郑重起来。
“不瞒你说，我们饭店现在就急需你这批货！你这批货，算是解了我的大难题了！”
魏秋生心头微微一动，他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
“能帮上王科长的忙，是我的荣幸。”
“哈哈，好！”王大海显得心情极好，他用力一挥手，显得豪气干云，“小同志，你这批货，我全要了！”
刘富贵在一旁激动得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斗，要是这活成了三成利润马上到手。
然而，王大海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大海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两步，他看着魏秋生，脸上挂着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
“货是好货，我也确实急需，不过嘛……”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眼睛微微眯起，象一只正在算计的老狐狸。
“小同志，你倒是给我开了个难题啊……”
“这货，你打算卖个什么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