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解放嘴巴半张,直愣愣地瞅着车下那个脸上还沾着油污的半大小子,心里头翻江倒海,象是被那轰鸣的引擎声给搅乱了。
这小子……真他娘的是个邪乎角儿!
自己捣鼓了快一个钟头,连打火的脾气都没有的铁疙瘩,没想到在他手里就捅咕了几下,居然就给整活了?
哪怕是自己以前也要捣鼓好一会。
这哪是懂一点?这他娘的比运输队里那些吃皇粮的老师傅还麻利!
魏秋生没在意张解放那活见鬼似的表情,他走到牛车旁,解开水囊喝了一口,然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和油污,转头朝着张解放说道:
“张师傅,车既然好了,那我就不眈误您跑买卖了。”
说完,魏秋生就准备牵着牛继续上路。
“哎!等等!”
张解放从驾驶室里一跃而下,几步就蹿到了魏秋生跟前,那张凶悍的络腮胡脸上,此刻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个……小兄弟!不,小师傅!”
张解放搓着一双油腻的大手,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刚才……刚才是哥哥我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就这臭脾气,一急眼就管不住嘴!”
魏秋生停下脚步,淡然地看着他。
“张师傅客气了。”
“客气啥!你这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张解放看魏秋生不冷不热的态度,心里头更没底了,连忙接着说道:
“你这也是要去县里吧?你这牛车得走到啥时候去?来来来,别赶牛了,我这车正好顺路,我捎你一程!货也给你一并拉过去!”
魏秋生挑了挑眉,看了一眼自己板车上堆得冒尖的货物。
用牛车拉,等晃晃悠悠到县里,起码得中午了。
要是坐张解放的卡车,那可就快太多了。
“这……会不会太麻烦张师傅了?”
“麻烦个屁!”张解放一拍大腿,嗓门又大了起来,“你帮我省了多少事,我给你当回司机怎么了?就这么定了!赶紧的,搭把手,把东西搬上来!”
张解放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不等魏秋生再说什么,撸起袖子就走到了板车旁,伸手就去搬那些装着山货的麻袋。
魏秋生见状,也不再推辞,笑了笑,上前和他一起忙活起来。
一个麻袋分量不轻,张解放扛起来却跟玩儿似的,他那身板结实得象头牛。
两人合力,没一会儿就把板车上的货物全都转移到了解放卡车的后车斗里。
魏秋生转头把老黄牛和板车拴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跟几个大婶打了声招呼,让她们帮忙通知大队部的人将牛车领回去。
老牛通人性,魏秋生只是拍了拍牛背,牛便低头自顾自地吃起了路边的干草。
“上来!”
张解放已经坐进了驾驶室,朝着魏秋生喊了一声。
魏秋生麻利地爬上副驾驶,关上车门。
“坐稳了!”
张解放咧嘴一笑,挂上档,一脚油门踩下去。
“轰——”
老旧的解放卡车发出一声咆哮,车身猛地一震,随即象一头出笼的野兽,带着满车的货物,朝着县城的方向绝尘而去,只留下一道浓浓的黑烟和漫天尘土。
车开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得厉害,车厢里到处都是哐当哐当的响声。
张解放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从口袋里又摸出那包皱巴巴的烟,自己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瞬间被窗外灌进来的风吹散。
“嘶呼——小师傅,你这手艺,跟谁学的?”他终究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
“以前村里来了个跑江湖的老爷子,会修拖拉机,我看过几回,自己瞎琢磨的。”
魏秋生张嘴就是瞎掰扯一通,真话假话也没法验证。
“瞎琢磨能有这本事?”
张解放显然不信,但他也没追问,只是感慨道:“你这脑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料!待在村里可惜了!要不是我被运输队开除了,高低得想办法把你弄进去当学徒,不出三年,整个安仁县的司机都得管你叫师傅!”
魏秋生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对了,你拉这么多货,是去县里走亲戚?”张解放换了个话题。
“不是,送去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
张解放叼着烟,扭头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诧异,“你小子路子够野的啊,这货都能送到王大海那儿去?”
魏秋生心里微微一动。
听着张解放的口气,他对国营饭店的门道似乎也很清楚。
“只是去试试,成不成还两说。”
“呵,能拿到门路去试试,就已经不是一般人了。”
张解放哼笑一声,不再多问,专心开起车来。
这疯子张,看着粗犷,心思倒是细得很。
卡车一路轰鸣,很快就看到了县城的轮廓。
“小师傅,今天这事,哥哥我记下了!改天,就改天我收工早,我请你下馆子!咱哥俩好好喝一顿!”
刚进县城,张解放忽然开口,语气十分郑重。
原本魏秋生出手帮忙,就是想结个善缘,想到以后或许能有长途运货的须求,搭上这条线可是利大于弊,没想到这么顺利。
“张师傅太客气了。”
“就这么说定了!”
张解放也是不由分说的把事情敲定,抬手柄烟头从窗户扔了出去。
没过多久,只见他方向盘一打,解放卡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国营饭店的后门。
……
与此同时,国营饭店三楼办公室。
刘富贵正满脸堆笑地给一个穿着干部服的中年男人倒茶。
这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体态微胖,肚子把一身干部装撑得鼓鼓囊囊,正是国营饭店的采购科长,王大海。
“王科长,您尝尝,这可是我特意托人从南边搞来的好茶。”
刘富贵把茶杯躬敬地推了过去。
王大海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吹了口气,才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恩,是不错。”
他放下茶杯,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富贵啊,你表哥的面子我肯定要给。不过你也知道,我们饭店采购,对货品的品相要求是很高的,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收的。”
“那是,那是!”刘富贵连连点头,“王科长您放心,我介绍来的这个小兄弟,人机灵,东西也绝对是顶好的!保证入得了您的法眼!”
实则上心中早就暗骂起来:“他娘的,要不是你说上头给你的计划少,求着找我表哥帮忙,不然你早他娘的喝西北风了,现在倒还搁这摆起谱了,要不是你上头有人……”
“哦?”
王大海这才抬起头,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听你这么说,我倒有几分好奇了。什么样的人,能让你刘富贵这么卖力地吆喝?”
刘富贵正要再吹嘘几句,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最后“刺啦”一声停在了楼下,动静大得连桌上的茶杯都在微微震动。
王大海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谁啊?这么没规矩,把车停后门这儿了?”
刘富贵也好奇地探头朝窗外看去。
只见楼下,一辆破旧不堪的绿色解放卡车正停在那儿,车斗里装满了货物。
当他看清从驾驶室里跳下来的那个络腮胡大汉时,刘富贵脸上的肥肉猛地一颤,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疯子张!
他怎么会来这儿?
紧接着,更让他惊掉下巴的一幕出现了。
副驾驶的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跟着跳了下来,不是魏秋生又是谁?
只见张解放还拍了拍魏秋生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不知在聊些什么。
刘富贵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这小子不是赶着牛车来的吗?怎么跟疯子张搅和到一块儿去了?还坐着他的车来的!
“咦?”
一旁的王大海也看清了楼下的情形,他脸上的不悦瞬间被浓厚的兴趣所取代,他指着窗外的魏秋生,饶有兴致地问刘富贵。
“富贵,你说的那个小兄弟,不会就是那个从卡车上下来的后生吧?”
“啊……是……就是他……”
刘富贵的声音都有些发干。
王大海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端起茶杯,将杯中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啪”的一声把杯子放在桌上。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冲着还处在震惊中的刘富贵摆了摆手。
“有意思,真有意思。”
“走,跟我下楼去会会这个能让疯子张给他当司机的小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