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秋生那突兀的喊话,张解放正拿着扳手猛砸车头的动作,一下子就给顿住了。
他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一个疙瘩,不耐烦地扭过头去。
看到声音的来源是一个驾着牛车的半大孩子,狠狠的瞪了一眼,心中觉得这小孩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哪来的小屁孩儿!净他娘的多管闲事,给老子麻溜儿地滚远点!”
张解放的声音粗粝,象是破锣鼓在响,抬手挥了挥那满布油污的扳手,转头便没有再管魏秋生了。
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听到他口中嘀咕了一句:“娘的,尽在这儿添乱!”
可魏秋生也不恼,只是牵着牛,不紧不慢地朝前挪了两步,在距离卡车不远处停了下来,脸上甚至还挂上了几分和善的笑模样。
“张师傅,发这么大火气没用场,这铁疙瘩又不会怕你。再这么砸下去,没坏的地儿也得让你给砸稀烂咯。”
张解放把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魏秋生一回。
这小子穿着干净的蓝布褂子,虽然打了补丁,但整个人透着一股利索劲儿,说话不卑不亢,完全不象个普通的农村娃。
“哟呵?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教训起老子来了?”
张解放“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黄痰,用扳手继续敲了敲车头盖,没好气地接着说道:
“老子摆弄这车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懂个屁!”
“呵呵,我是不懂,但我也看出来了,你在这儿敲了半天响,除了动静大点,它不还是一动不动吗?”
听到魏秋生不恼不火的反问,着实一下子戳中了张解放的痛处。
他今天早上刚接了个送砖坯的活儿,本想时间还早,赶回城里说不定还能再扒拉个活。
可没想到这离县城还有不短的道儿,这宝贝疙瘩就撂了挑子。
他又是查气道,又是摆弄电路,折腾了快一钟头,浑身弄得灰扑扑的,可这破车就是死活不肯再响一下。
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张解放这心里的火气是越烧越旺,最后实在没辄了,这才开始动手砸车泄愤。
现在又被魏秋生这么一说,张解放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小王八羔子,你他娘的是不是找茬?”
说罢,他拎着扳手就朝着魏秋生走了过来。
然而魏秋生却象没瞧见他的动作,依旧平静地开口:
“张师傅,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车抛了锚,想问问要不要搭把手。”
“反正你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不如让我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嘛,它总不能比现在更坏了吧?”
张解放听到这话,冲到一半的步子硬生生地停住了。
他眼睛死死盯着魏秋生,心头满是狐疑,若不是看魏秋生的从容淡定不象装的,只怕他早就冲上去揍人了。
随即他沉默了片刻,粗声粗气地问:“你?你会鼓捣车?”
“懂那么一点。”
魏秋生回答得模棱两可。
这种车的毛病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无非是油、电、气的问题。
上辈子的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为了混口饭吃,他什么活没干过?汽修厂的学徒就当了两年,虽然没出师,但对这种老式解放卡车的构造,他比谁都清楚。
张解放显然不信邪,他冷哼一声说道:“哼!懂一点?你知道这是啥车吗?这叫解放ca10!苏联吉斯150的仿制版!你懂个锤子!”
魏秋生点了点头:
“我当然知道,直列六缸水冷汽油发动机,最大功率九十五匹马力,五档手动变速箱。毛病多,油耗高,刹车软,还特别容易开锅熄火。我说得对不对,张师傅?”
一连串的专业名词从魏秋生嘴里蹦出来,张解放彻底懵了。
这些数据,别说一个农村娃,就是县运输队里那些老司机,能一口气说全的都没几个!
这小子居然对答如流,就跟报菜名儿似的!难道成是哪个运输队员家里的娃子?
“你……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张解放有些难以置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秋生,象是要把他看穿。
“书上看的。”
魏秋生随便找了个由头,继续说道:“张师傅,就让我试试吧。修好了,你不用谢我,也省得你眈误了生意。修不好,反正它也坏着,你也没啥损失,对不对?”
这话说到了理儿上。
张解放听到这话心思也活络起来,主要是他自己真没辄了,只怕折腾到天黑都不一定能修好。
见魏秋生说得头头是道,说不定真有两把刷子呢?
尤豫了半晌,张解放终于把心一横,将手里的大扳手往魏秋生脚下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行!你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路边的石头上。
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点上,然后恶狠狠地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给老子弄得更坏了,你今天就别想走了!把你这架子车卖了都不够赔!”
“没问题。”
魏秋生应得干脆利落。
弯腰捡起那把沉重的扳手掂了掂,然后走到车头前,并没有急着去打开那被砸得坑坑洼洼的引擎盖。
他先是绕着卡车走了一圈,然后探头到车底下看了看,最后才麻利地爬上驾驶室,拧了拧钥匙。
“咔哒,咔哒。”
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发动机毫无反应。
“你别白费劲了,电瓶有电,就是打不着火!”
张解放吐了个烟圈,没好气地喊道。
魏秋生没理他,从驾驶室里跳下来,这才走到车头,费力地掀开了引擎盖。
一股子浓烈的机油和汽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发动机的构造一览无馀,各种管线和零件盘根错节。
魏秋生没有象张解放那样没头苍蝇似的乱动,他的目光扫过化油器、分电器、高压线圈,最后落在了连接油箱和化油器的一根油管上。
“张师傅,有螺丝刀和一小段铁丝吗?再给我找个破盆或者桶。”
魏秋生头也不抬地喊道。
张解放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从副驾驶座下面的工具箱里翻出了东西,扔了过去。
魏秋生先是用螺丝刀拧开了油管连接化油器的卡箍,小心翼翼地拔下油管。
没有一滴汽油流出来。
他眉头一挑,将铁丝从油管口捅了进去。
捅到一半,就感觉到了明显的阻力。
见到这个情况,魏秋生手上加了点力气,来回捅了几下,然后把油管口对准地上的破盆。
只见一股混杂着铁锈和杂质的浑浊汽油,从管子里“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原来是油路堵了!
张解放看清这一幕,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了,他猛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手里的烟都忘了抽,烟灰掉了一身。
魏秋生没管他,重新接好油管,然后又打开了化油器的顶盖,仔细检查了一下里面的浮子和油针,用嘴吹了吹几个小孔,清理掉里面的脏东西。
做完这一切,他把所有东西都复原,然后拍了拍手上的油污。
“张师傅,你去打火试试。”
张解放将信将疑地掐灭烟头,爬上了驾驶室,将钥匙插了进去,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力一拧。
“咔哒……嗡……轰隆隆隆——”
沉寂了半天的发动机,在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
车身剧烈地抖动着,车尾的排气管喷出一股浓浓的黑烟。
成了!
真的成了!
张解放扭头看向车下那个还带着一脸油污的少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
魏秋生擦了擦手,对着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咋样,张师傅,没骗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