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魏建国这话,赵兴邦的脸上闪过明显的错愕,就连一旁李爱国的尴尬也瞬间转变成了诧异。
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魏建国,仿佛想要看穿眼前这个技术标兵。
不要?九十块钱都不要?这是什么意思?嫌少?还是想借着功劳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要知道,纺织厂的福利待遇可是不差的,如今魏建国获得这么大的功劳,赵兴邦更是在厂委会上力排众议,不仅解决了正式工的问题,还特意将他的工资定在了三级工的档次,这简直就是把他当做技术骨干在培养。
后来奖励的九十块,更是在上级规定里顶格的价码了,如果不是为了完成三中全会的政治任务,放在平时估计就给个奖状了事。
赵兴邦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咳咳……建国同志,你这说的啥话,九十块可不是小数目,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了?”
“是啊,建国同志,你有什么想法就大胆的说,我们厂委会都还是民主的。”李爱国借机插话道。
见两人一唱一和,魏建国双手掌心全是汗水,急忙摆手解释:“不不不,厂长,李主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就是觉得这钱拿着烫手。”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挤出一副憨厚的笑:“厂长,您也知道我家里头困难,我那口子身体不好,儿子前阵子又生了场病,欠了些外债……这九十块,对我家来说真的很多,可是……”
“可是这钱我要是真的拿回去,村里人怎么看我?厂里的工友们怎么看我?我怕别人在后头戳我脊梁骨,说我魏建国贪得无厌,都拿了正式工的名额还计较着厂里的福利基金,我……我心不安啊!”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听到这里,赵兴邦和李爱国两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确实,这年头人言可畏,听到这解释,赵兴邦才觉得刚刚李爱国说的那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九十块的奖金,足够让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了。
赵兴邦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他没有开口,等待着魏建国提出新的想法。
“那个,厂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魏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到了正题上:“我能不能用这笔奖金……跟厂里换点东西?”
“换东西?”
这话听得两人一愣,齐齐开口问道。
换东西可是有说法的,作为厂里的领导,自然是知道纺织厂除了正常可以供给米面粮油外,还有市面上紧俏的布票和工业券,哪怕是自行车票,手表票也是有存货的,就怕……是县城户口或者福利房!
“那个……建国同志啊,厂里的福利品到还是挺多的,还是紧俏的布票的确良……”
“都不是。”魏建国咬了咬牙,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厂长,我就是想要点咱仓库不用的废布头。”
“什么东西?”
赵兴邦觉得自己听错了,一旁的李爱国更是叫出了声。
“废布头?建国同志,那东西分拣后只能用来做劳保品,剩下都得上头统一回收!你这……”李爱国没办法理解,但还是压低声音小声说:“这样做可是投机倒把的行为。”
魏建国看到二人的表情,知道这次儿子失算了,随即只得干笑两声,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厂长,李主任,你们知道,我那口子手巧,我这寻思着弄些碎布头回去,让她洗干净后缝缝补补,做个鞋垫纳个鞋底什么的。”
这番话一说,一个不想给组织上添麻烦,又吃苦耐劳的形象就立住了。
“呵呵,总比我拿着钱,天天提心吊胆,被人惦记好的多。”
瞬间,办公室安静下来。
李爱国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而赵兴邦则是猛的一拍大腿,站起身就快步走到魏建国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哈哈,好啊!建国同志,你的思想觉悟就是高!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心里还想着为厂子排忧解难。”
这话是直接给魏建国的行为定了性,直接让投机倒把变成的为厂里做贡献。
“厂长……这……”
李爱国还想开口,却被赵兴邦挥手打断。
“建国同志的这个提议,我看行!”
随即赵兴邦沉思了片刻,又继续说道:“这样……那九十块就给你折算成劳保用品的配额,我给你开一张工会的条子,让你挑一部分废布头回去,不过……这事只能咱三知道,出了这个门我可是不认帐的。”
这话说的很是委婉,不过魏建国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看来赵厂长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的人,这年头哪个人没有点私心呢?
“谢谢厂长,谢谢厂长。”
……
日头渐晚,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上了淡淡的橘红色。
魏秋生踩着馀晖回到了南塘村。
村口大槐树下,几个干完活的大婶正聚在一起闲聊,看到魏秋生过来,纷纷热情的打着招呼。
“哎哟,秋生回来了?听说你在城里找着活儿了?可真有出息!”
“哟,是秋生啊,你这身子骨看着利索多了,病都好利索了吧?”
魏秋生也是笑着一一回应,但脚步却是没停,径直朝着村里的打谷场走去。
隔着老远,就看见打谷场上站满了人,有的脚踩打谷机,有的跟牛一起拉着石磙,好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角落里,还有些孩童在草垛周围玩捉迷藏,将扬谷机当滑梯。
母亲陈秀莲正带着妹妹魏秋月弯着腰,拿着木耙在翻晒着场上的稻谷,汗水浸湿了她们后背的衣裳,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
这是生产队上的活,挣的是工分,一般正常的劳动陈秀莲可以拿到七分,而妹妹只能算辅助劳动四分,两人从早累到晚,加起来才十一分,换成钱连一块钱都不到。
魏秋月眼尖,最先看到走过来的哥哥,丢下手中的木耙,一边跑一边惊喜的喊了一声:“哥!你回来了!”
“哎!回来了。”
魏秋生眼疾手快,眼见魏秋月跑的快要摔个狗啃泥的时候,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母亲陈秀莲听到声,直起身用手背擦了擦汗,看到真是儿子,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魏秋生快步走过去,从母亲手里接过了木耙,又扭头冲着一旁记分的王婶喊了一声。
“王婶,今儿个工分算上了吧。”
“哈哈,算上了算上了,正正好好八个钟头。”
“那就谢谢王婶了。”
魏秋生向王婶道了声谢,这才抱着妹妹,牵着母亲的手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