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钱和票藏好,陈秀莲转头就去了灶屋,在砧板上小心翼翼地切开了那块肥猪肉,一时间,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郁的肉味。
她将肥肉放进铁锅,开始熬猪油。
“滋啦!滋啦!”
猪油块在锅里翻滚着,发出诱人的响声。
随着火苗舔舐锅底,一股久违的带着焦香的油烟锅里冒出,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甚至有些从烟囱里飘散到了院子。
这味道,是饥饿年代里最致命的诱惑,也是最危险的信号。
她用熬出来的猪油,和着那雪白的细面粉,在鏊子上烙出了四个金黄焦脆的“油渣饼”。
油渣饼被细面粉包裹,咬一口,滋滋冒油,带着咸香,简直就是人间至味。
白面粥也端上了桌。
粥熬得浓稠,像米糊一样,但那颜色是真正的白,而不是混了红薯面的灰色。
魏父魏建国被香味吵醒,当看到桌上的东西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这是……哪来的?”魏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
“建国,秋生用黄鳝换了点红薯干,又用红薯干换了点零钱和票,买了白面和肉,你快尝尝!”陈秀莲紧张地看着丈夫。
魏建国是家中的老大,本该撑起门户,但因为老实的过分,日子过得不如弟弟。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儿子。
当看到儿子疲惫的脸上,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光芒,他知道这绝不是“换红薯干”那么简单,但他无法指责。
一顿饭,吃得沉默而满足。
魏建国拿起一个油饼,递给小秋月,又拿了一块,撇过头看了魏秋生一眼,默默地吃了起来。
油饼很烫,他却吃得很快。
不是因为好吃,而是那油水让他想起了过去几年里,全家挨饿、受冻的痛苦,他这个当爹的,实在太无能了。
想到这,魏建国的眼角竟然有水迹沿着皱纹流了下来,伸手胡乱的抹了一把。
反观一旁的魏秋生吃起饼来挺香,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他的人生正在朝着正确的方向扭转。
然而,那股浓郁的肉香,终究还是引来了不速之客。
油渣饼刚吃完,正当陈秀莲要收拾碗筷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推开!
来人是魏秋生的二婶,张桂芳。
她体型圆润,穿着一件蓝布棉袄,一进院子,眼神就直勾勾地扫过饭桌,空气中残存的油腥味,让她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呦!大嫂,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这大清早的,你家是杀猪了还是咋的?这油味,隔着一条街都能闻见!”张桂芳语气尖酸,带着一股子审问的架势。
陈秀莲脸色一白,赶紧将桌上的碗往厨房里收,心虚地笑了笑:“弟妹,你说啥呢,哪有什么油味,我这不是烧柴火冒的烟嘛。”
“烧柴火?烧柴火能烧出猪油渣的味儿?”张桂芳走到厨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瞅,目光犀利地盯着躲在角落的魏秋月,又转向魏建国。
她语气顿时硬气起来,带着对这个没本事的大哥的轻篾:“大哥,你不是说秋生病得快不行了,找我家借米吗?这才几天,你家就能吃上白面烙油饼了?这哪来的钱?是不是偷了队里的东西?我可得提醒你,别干那些‘投机倒把’的歪门邪道!抓住了,可是要被批的!别到时候连累了你二哥,他可是队里的会计!”
魏建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刚要开口理论,却被一个声音抢了先。
“二婶,你扯远了。”
魏秋生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张桂芳,眼神里没有病弱少年的怯懦,只有上一世纵横商海的冷酷和压迫感。
“我们家吃了什么,跟二叔有什么干系?我家是穷,但还没沦落到要靠偷队里的东西才能活命的地步。”他语气缓缓,却字字诛心。
张桂芳没想到这个病秧子敢顶嘴,气得脸上的肥肉一颤:“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敢这么跟长辈说话!你行得正,把那篮子拿出来我看看!”
“看?你凭什么?”
魏秋生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毛钱,直接扔到了张桂芳的脚下。
“二婶,这是上次借的两斤米的钱,你拿回去。”他的声音冰冷,继续说道:“另外,我家以后就算饿死,也不会再踏你家的门坎!你的心思,我们都明白!你管好你家那三瓜两枣,少操心我们家的事!”
张桂芳彻底呆住了,她弯腰捡起那枚硬币,脸上的贪婪和愤怒交织。
紧接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即眼珠一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她刚才的愤怒已经平息,眼神中带着明显的算计。
“大嫂,大哥,”张桂芳堆起一丝假笑,语气一转,变得有些“体贴”:“刚才是我说话太冲了。不过,我看着秋生这孩子病还没好,需要人照顾,你们老两口在家也忙不过来。”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魏秋月,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正好,我家闺女小兰也大了,需要个伴。秋月不如去我家帮衬几天吧?让她去帮我缝点鞋底、挑点水啥的。也能给你家省一顿口粮不是?”
她这话说得漂亮,实则打着把魏秋月拐去当免费劳力的主意。
陈秀莲一听,立刻心神不宁,正要开口。
“不劳二婶操心。”
魏秋生猛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走到妹妹身边,将她拉到身后,直视着张桂芳的眼睛,一步一步逼近。
“我妹妹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她要在家读书识字,好好养身体!我们家以后要走正道,她没空去给你缝鞋底、挑水!”
“你……你胡说八道!”张桂芳脸色涨红,被他那股气势逼得连连后退,“不上我家门?难不成你还真想去投机倒把啊?你这是犯法!”
“犯不犯法,轮不到二婶操心。”魏秋生冷笑一声,语气轻篾,“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以后,离我们家远点,要是你再敢打我妹妹的主意,或是到队里乱嚼舌根,我保证,二叔会计的位置,坐不安稳!”
这句话,才是真正的杀手锏。
魏秋生的二叔能当上生产队的会计,全靠奶奶对魏家老二的偏心。
魏建国作为长兄,本应该在爷爷退休后接替队上会计的工作,若不是这张桂芳从中作梗,在老太太耳旁吹风,这份活计怎么也不会落到二叔魏建军的头上。
结果可想而知,要不是父亲跟爷爷学了点钳工的活,又托了些关系在纺织厂谋了个临时工的差事,只怕在这个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魏秋生兄妹早就夭折了,根本活不到现在。
如今魏秋生既然敢放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敢鱼死网破。
张桂芳的脸色彻底变了,她哆嗦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像见了鬼一样,逃出了魏家的院子,这次,她再也没敢回头。
魏建国和陈秀莲被儿子的这一番硬气彻底震撼,他们明白,这个家,真的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