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这怎么卖？”
一个看起来象“二道贩子”的中年人立刻凑了上来，两眼放光。
肥胖的身体，敏锐的嗅觉，魏秋生一眼看到这人就知道这是个老油条。
魏秋生心里跟明镜似的，心里早就算好了帐。
“不零卖，一篮子全包。”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砸在地上，“十斤二两，一口价。”
魏秋生伸出了三根手指，借着昏暗的月光晃了晃：“三十块钱。外加五斤粮票。”
“啥玩意儿？！”那人嗓门一下没收住，声音在鬼市里格外刺耳，这把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凑过来几乎是咬着牙根道：“你抢钱啊！三十块钱？！还他妈要粮票！你知道供销社的猪肉才七毛八一斤吗？”
“猪肉能跟这个比吗？”魏秋生冷笑一声，目光如刀，丝毫不让，“猪肉要票，我这野味不要票。这东西，我这还不到三块一斤，你转手送进县招待所，一斤最少赚一块五，你还嫌贵？”
他看都不看那人，作势就要把草盖子盖回去：“嫌贵我走了，有的是人要。”
谈判这东西，第一步就是把底牌亮出来，然后站稳了，谁先急谁就输了。
“哎哎哎，小兄弟别急啊！”那人一把拉住他，肥胖的脸上闪过一丝急躁和贪婪。
“价格好商量嘛！二十块！五斤粮票！不能再多了！”
“二十八，少一分，我宁可把这篮子货倒河里喂王八。”魏秋生寸步不让，他太懂这些投机者的心理了。
两人对视了足足有半分钟，黑暗中，只有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那人咬了咬牙，象是下了巨大的决心：“妈的！行！二十八就二十八！不过粮票我只有三斤全国粮票，行不行？”
“成交！”魏秋生心中狂喜。
全国粮票！这玩意儿可比地方粮票金贵多了，是硬通货！
那人点了二十八块钱，又数了三张崭新的全国粮票，小心翼翼地塞到魏秋生手里，魏秋生则麻利地将一整篮黄鳝泥鳅交给他。
那叠皱巴巴的，混着两张“大团结”的零钱，连同那几张全国粮票，被魏秋生死死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心脏“砰砰”地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二十八块钱！三斤全国粮票！
要知道，他父亲在厂里累死累活，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三十五块五！
而他，只用了一个晚上！
“小兄弟，有本事！”那胖子嘿嘿一笑，显然想发展成长线客户，“我姓刘，富贵发财的富贵，以后有好货，还来这儿找我。”
“看情况。”魏秋生含糊地应了一句，背起空篮子，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鬼市更深处。
他的目标很明确：兑票！
在县城鬼市，最硬的“通货”不是钱，而是全国粮票，它能在全国任何一个城市使用，意味着它具备超越地方限制的购买力。
他很快锁定了一个角落里专门“倒票”的中年女人。
那女人穿着件灰扑扑的棉袄，脸色蜡黄，蹲在墙根下，眼睛贼亮。
“大姐，换点票，全国换地方。”魏秋生压低了声音，从怀中摸出那三张全国粮票，朝女人亮了一下。
女人一看到那油墨崭新的全国粮票，眼睛瞬间亮了，警剔地扫了魏秋生一眼。
“换啥？”
“三斤全国，换八斤地方粮票，二斤地方肉票。”魏秋生报出的价格很硬，没留多少还价的馀地。
女人沉默了，伸出五根干枯的手指，声音沙哑：“地方粮票五斤，肉票一斤。”
“不行，”魏秋生摇头，“全国粮票是硬通货，你换来的是全国的米！六斤粮票，一斤半肉票，不二价。不行我就找老刘去换肉票，他巴不得拿肉票跟我换下一批货源。”
一提到老刘，女人脸色微变。
老刘是出了名的狠角色，这这少年能从刘胖子那头肥猪身上刮下油水，还能拿到全国粮票，说明他手里有真正的稀罕货。
“行！算你狠！”女人咬牙切齿，从怀里掏出用手绢包得严严实实的一叠票据，飞快的数了六张地方粮票和一张半肉票，一把塞给魏秋生。
票据到手！
魏秋生将那沉甸甸的钱和票据，分了两处藏好，这才背起空篮子，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绕到了县城的国营商店。
商店还没开门，他就在门口等着。
直到一个女售货员打着哈欠，慢悠悠地来拉开沉重的木板门，他第一个闪了进去。
“同志，买东西。”
“买啥？”售货员眼皮都没抬，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五斤白面，一斤猪肉，要肥的，越肥越好。”
魏秋生把手中兑换来的地方粮票、肉票连同两块钱“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
不多时，当他提着沉甸甸的白面口袋和那块用草绳捆着的肥得流油，几乎看不见瘦肉的五花肉走出商店时，太阳才刚刚露头。
魏秋生抬起头，眯起了眼。
手里这块肥肉，足以让全家在未来的一个月里，嘴角看见油光了，不过抓黄鳝只能解一时之急，干不长，还是得想着其他路子。
随着缓步向家走去，魏秋生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怀里这笔钱，就是种子。
1978年，风口，即将到来。
两个月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就开了！
……
当魏秋生走到家门口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陈秀莲正在院子门口焦急的走动，眼睛通红，显然是一夜未睡，听到动静，她猛地回头。
“秋生！你回来了！你——”她的话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儿子手里那两样东西：雪白的细面粉和那块肥得流油的猪肉。
这年头，白面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到的奢侈品，而这块猪肉几乎是纯肥肉，厚厚的一层脂肪闪铄着诱人的油光。
所有人都知道，国营商店里，好肉都得有关系，而肥肉更是稀罕物——因为肥肉可以熬油，那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妈，你看，这是白面，够咱们吃一阵子的了。”魏秋生语气尽量平静，但他发颤的声音出卖了内心的激动。
陈秀莲的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一把夺过东西，急忙将魏秋生拽进屋里，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紧张地朝外张望，声音都在发抖。
“你……你真卖了？秋生，你有没有被人盯上？有没有碰到那些‘红标’？你一个人去，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啊！”
“没事，妈，我机灵着呢，鬼市上没光的，他们抓不住我。”魏秋生尽量表现得轻松，拍了拍母亲的手：“妈，我把票和钱都交给你，你藏好。”
“你拿了多少钱？！”陈秀莲压低了嗓子问。
魏秋生将手里的钱票掏出来，递给她。
“这是剩下的二十六块钱，还有地方粮票一斤，地方肉票半斤。”
陈秀莲看着那一把钞票和票据，手抖得拿不稳。
这笔钱，比魏父整整半个月的工资还多，而且还有珍贵的票据！
“老天爷……你怎么换来这么多？这……这要是被你爸知道了，他非得打断你的腿！”陈秀莲急得团团转。
“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能拿回咱们家的面子和白米吗？”魏秋生语气坚定，他知道现在必须拿出主心骨。
“妈，你把这些都收好，这是咱们家的救命钱，你就跟爸说用黄鳝换了红薯干，然后用红薯干偷偷换了点票和钱。”魏秋生低声交代。
听到这话，陈秀莲愣愣的点了点头：“好、好，妈听你的。”
说罢，陈秀莲率先走进屋内，颤斗着将钱票藏在炕席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