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季兄这是哪里话。”陈默一脸无辜,
“默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啊。
有多大锅下多少米。
我们白地坞这点微末家底,实在是不敢坏了季兄的大事。”
这时,一旁的刘备也适时地点头附和:“子诚所言甚是。
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守护粮道防线,亦是军中要务。
备愿率本部义勇,协助子诚,确保护送季典吏的军需无虞。”
两个老油条一个唱红脸讲仁义,一个唱白脸装无能。
这一唱一和,把路堵得死死的。
季玄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邪火。
他知道,今天想靠一张嘴,把这两人忽悠出去当炮灰是不可能了。
如果在此时翻脸,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
反而在自己准备对付田衡时,还要再多树两个敌人。
“好!好一个顾全大局!”季玄忽然大笑几声。
“既然二位都有此心,那季某也不好强人所难。
此事,我们改日再议!”
说罢,他转身对着帐外招了招手。
几名亲卫抬着几口箱子走了进来。
“这是我不久前查抄的一批逆党物资。”季玄指着箱子,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暗示,
“前些日子,有些不长眼的家伙诬告白地坞通匪。
季某虽然忙于军务,但也一直挂念着这事。
这不,经过一番严查,总算是抓到了几个‘真凶’,
也算是还了白地坞一个清白。”
陈默心知肚明,
所谓的真凶,不过是季玄从涿县大牢里随便找来的几个替死鬼。
但这并不防碍他配合演戏。
“多谢季兄!”陈默满脸感激,眼框甚至有些微红,
“季兄大恩,白地坞上下,没齿难忘!”
“这里面有些生铁,还有些精盐,且先充作出兵的军资。”
季玄走到陈默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后侧头对刘备笑道:
“二位啊,这世道乱。
想要活得久,光靠缩在坞堡里是不够的。
愿二位懂得审时度势,方能活命啊。”
这是最后的拉拢,也是赤裸裸的威胁。
刘备与陈默对视一眼,皆是微微躬身,姿态谦卑:
“季典吏教悔,自会铭记于心。
吾等必当……
好自为之。”
……
半个时辰后,季玄带着亲卫离开了白地坞。
队伍行至坞堡外的一处土坡上,季玄勒马回望。
“大人。”身旁亲卫佐官常三凑过来,面色不爽地对着坞堡唾了一口,
“那刘备与陈默分明就是在把咱们当猴耍!
给了他们那么多物资,结果连个兵毛都不出。
咱们就这么算了?”
季玄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山下那座透着勃勃生机的坞堡,冷笑了一声。
“当猴耍?”季玄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常三,你还是太急躁了。
有些人就象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你越是用力踢,越容易伤了自己的脚。”
“他们不出兵,无非是觉得还有退路。
等我过些时日,把他们最后的退路断了……
到时候,一个小小的屯田军侯,还能有什么选择?”
“至于物资?”季玄嗤笑一声,“不过是喂猪的饲料。
猪养肥了,到时候杀了吃肉便是。
先让他们得意两天也好。”
“大人英明!”常三连忙拍马屁。
季玄正欲扬鞭策马,目光却忽然一凝。
前方坞堡外的必经之路上,
枯败的老柳树下,正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季婉。
她今日没有穿平日里的那身素色襦裙,而是换上了一身劲装,
头上并未插戴往日半旧的素银簪子,只用一根木荆钗挽着长发。
风卷起她的衣角,显得有些单薄,却象是一株扎根于岩石中的劲竹。
季玄眉头一皱,示意队伍暂停,自己策马走了过去。
“兄长。”季婉盈盈一拜。
“怎么?终于想通了?”
季玄看着这个名义上的“族妹”,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季婉抬起头,平日里总是低眉顺眼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
她没有接季玄的话,而是定定地看着他,声音清冷:
“不,还是应该叫您,季典吏?”
称呼的改变,让季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兄长您变了,自几年前就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季婉眼框微微发红,却强忍着没让泪水落下,
“婉儿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也不懂什么兵法韬略。”
“婉儿只知道,如今大汉天下,黄巾四起,生灵涂炭。
这幽州大地,每日不知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咱们季家身为汉家臣子,食君之禄,
理应外御强敌,保境安民。”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斗:
“可兄长如今所为……勾连贼寇,算计同僚,
甚至不惜以无辜义军为饵,行此亲痛仇快之事!
这……这岂是君子所为?岂是汉家忠良所为?”
季玄听完,却象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忠良?君子?”
他伏在马背上,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过气。
笑罢,他俯下身,盯着季婉的眼睛:
“我的好妹妹,你是不是戏文看多了?
这世道,没有什么仁义道德,只有弱肉强食!
什么大义,什么忠良,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田衡不死,明天死的就是我,是你,是整个季家!”
季玄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冰冷刺骨,
“至于那些流民,那些义军……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成就强者的垫脚石。
死了便是死了,又待如何?”
季婉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
那个曾经教她读书写字,那个意气风发的兄长,
仿佛在一瞬间彻底死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鬼,一个唯利是图的怪物。
那张熟悉的面孔下,藏着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冷血怪物的灵魂!
“垫脚石……”季婉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
她缓缓抬起手,拔下了头上那根早已有些磨损的木簪。
这木簪,是她及笄之年时,季玄亲自选给她的礼物。
又或者说,是当年那个季玄送的。
那时她视若珍宝,即便后来有了其他更贵重的首饰,也时不时取出来戴着。
“啪。”一声脆响。
木簪被她双手折断。
断口处参差不齐,扎破了她的掌心,渗出一丝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