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人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长鹤知府,果然好本事啊。
前头的马车朴素,后头的马车华丽,那靖王自然在后头的马车中。长鹤知府早就打探清楚了,却装作不知情,拦下两辆马车后,让小兵对前头的马车威声呵斥。
如此一来,既能给后头的靖王一个下马威,又不会直接冒犯了他,手段堪称狡猾。
而前车中人,在士兵多次呵斥,正欲上前掀帘时,终于发出娇喝:
“谁敢拦着我家老爷的车子?”
一个身材高挑,面色黑瘦,十足西北特色的女子探出头,跳下车来。
士兵打量着她,心存疑虑不敢做主,便不由得望了长鹤知府一眼。
长鹤知府见了,怒其不争,低喝:
“看着本官作甚!本官交代的,尔等都忘了?”
养了一群废物!
长鹤知府不得不亲自上手,他回想自己看过至少八百次的画像,北武王妩媚风流,容颜出众,身段过人。不过,来自京城的线报也说了,此女最擅易容乔装,便是扮做个丑八怪,也不稀奇。
故而,最关键的判断方法是——
她矮。
一个矮墩墩的地瓜。
埋头研究数个日夜的长鹤知府,早已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他的眼睛就是尺,谁往前面一站,他就能将身量报出来。而眼前这个……
太高了。
他摇摇头,觉得重点还是在车中。据他的线报,这车中,除了丫鬟,至少还有两人。
是一对夫妻。
长鹤知府眼中精光闪过。
“本官乃长鹤知府,车中何人,缘何过城门而不下?若再这般无状,休怪本官不客气!”他威吓道。
说是这样说,但话音刚落,他便朝左右使了眼色,根本不给来人反应的时间,两个士兵箭步上前,直接掀上手要扯门帘。
谁知比他们先一步,门帘被从里头掀了起来。
“郑大人好大的官威,看来这些年春风得意,连崔某,都不记得了。”
笑吟吟的温声之后,一张俊秀卷气,和气从容的笑脸,迎了出来。
其实,那声音响起时,长鹤知府已经僵硬了一半。
论大魏官员,但凡职级高一些,进京述职见过些世面的,谁没被这把声硬控过?开封府说是经管京城大小案件,实际上官员进京也要被他们审查一番,而天子鬣狗的威名,便是压在他们头上的第一座大山。
长鹤知府是不配跟这位天子宠臣打交道的,可他也曾远远见过此人的身影,真是芝兰玉树,玉树临风,疯了一般,搬上坟山……
再见到那笑面虎的嘴脸,他可以说是生理性的恐惧涌上心头,一整个活人微死。
不过,他很快又自我调理好了。
他也不是那般无用之人,不会一点小场面便溃不成军。再说了,崔逖再厉害,也不过是依附圣上的一条狗,如今圣上几近仙逝崔逖变成了流浪狗,有甚可惧?
而且,崔逖离京三年,开封府尹早就另有其人,他不过是个平头百姓了,见了自己这个父母官,还得下跪呢……
“那倒不用。”崔逖笑眯眯:“郑大人忘了?崔某是成化三年状元,有功名在身,见官不拜。”
“不过,还是好意提醒一下郑大人,心里话之所以是心里话,便是死也要放在心里,莫要失口说出来了哦。”
长鹤知府:……
崔狗还是把我给害惨了,嘴上说不怕其实脑子已经懵了,一不小心就把心里嘀咕说了出来……
“崔大人所言极是。”长鹤知府尴尬假笑,将眼底愤恨压了压:“崔大人自是无碍,但你车上之人……”
他伸长脖子,望着崔逖背后,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
“还是应该出来,接受审查吧?”
崔逖背后,因着车中燎沉香消暑,烟雾缭绕,一个秀美的身影盘腿而坐,乌发从肩上滑落,透过烟雾,虽然模糊不清,却愈发见出此人艳色非常。
而长鹤知府说出这话后,崔逖的面色,也微妙地变了。
“那……也不必了吧?”崔逖刻意地调整了一下身姿,将身后挡了个严实:“这位是内人,不便露面。”
“难不成,郑大人还怀疑崔某吗?”
可这长鹤知府装猪有一套,以前用来忽悠皇帝的,现在照搬到崔逖身上:
“崔大人,你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既然是内人,那就别出来了。你们几个杵着干什么,进去看看呀……”
那几个士兵早已被叮嘱过,长鹤知府那头才吱声,他们便已经涌上去。
这时候,崔逖不会武功的劣势,便暴露出来了。
一个士兵从左边钻,他拦得住,可另一个士兵哗地一下,直接将帘子扯了下来……
袅袅香雾之后,一张明媚的脸,展现在众人面前。
长鹤知府几乎要拍大腿。
女子这个姿势,长鹤知府无法看出她的身量了,但没关系。
那张脸!
长鹤知府的眼睛倏地瞪大,喜形于色根本无法掩饰——
虽说与画作不能说很相似,可那轮廓,那神韵,根本如出一辙!思及画作是三年前的了,这女子从十七岁长到二十岁,面向变了些也是正常。
长鹤知府心中更加笃定几分,只想捶胸口大喊,俺捡到宝了!
这一定就是,北武王,林妩!
“好你个崔逖!”他马上变了脸:“你居然敢窝藏叛军头子?”
“像当初圣上如何看重你,不曾想你离京三年,已然投身叛军,本官今日便捉拿尔等,为大魏肃清叛党!”
不得不说,这长鹤知府确实有一套,至少在训练士兵方面,那叫一个言出法随。他的话音才落,士兵的大刀也要落在崔逖头上了。
只是,说来也怪,方才士兵突击,要闯进车中,崔大人手无缚鸡之力,柔弱不能自理。可眼下士兵要拿他和车中女子,他却镇定地笑了笑。
然后,手中莫名出现一只铁臂。
“嗷!”
两名壮实士兵惨叫着,从车上翻了下来。
翩翩佳公子振了振袖,优雅地掸去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得云淡风轻:
“郑大人,对崔某无礼尚可,但唐突我夫人,过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