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到了极致的那抹黯淡之中,忽得仿佛有某种光芒一闪即逝,极为醒目。
下意识地试图伸出手,想要去抓住那点馀光,却又突然觉得刺眼。
……病床上,老人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眼皮抖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隔着小型的呼吸面罩,他这才慢慢看清了,眼前是很多的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一面之缘的,还算熟悉的,隐约有点印象的……
伴着仪器那刺耳的提示音,医生护士们此刻正手忙脚乱的围拢在病床四周,有人在一旁的医疗仪器上为老人家记录苏醒时血压及各生理指标;有人在飞快的调节床前的供氧仪器,便于让老人能够相对轻松的转换呼吸之馀,同时也预备着一旦有需要,就立刻视情况重新调整氧流量;还有人正小心翼翼地握住老人的手,手指在面孔前反复比划着名,闻声询问是否有异常感觉,能否看清这是几根手指,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
这片白色的忙碌之外,还有那些从屋边上猛然冲了过来,却又被医护人员挡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几分虚弱的躺在原处,不放心地轻唤了几声的家人。
一位年老的妇人见到这一幕,甚至忍不住呜呜地低声啜泣了起来,象是难过,又象是高兴,旁边的小辈赶紧扶住了她,递上手巾……
这座位于京城某医院内的单人病房中,因“意外昏厥”而入院的的老先生很快便理解到了自身处境,尤其当留意到自己的家人们就在病房内后,那张称得上几分枯瘦的老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温情的歉意笑容。
只是很快,老人便想起了什么,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摆了摆,比划着名示意先取下自己脸上用于辅助呼吸的全部设备。只是有意无意地,另一只手却始终停留在浅色被褥之下,遮得严严实实。
即便面前负责监控身体信息的医生还想尽职尽责地劝阻一二,但在确认老人已然清醒后,却被旁边正陪同着两位面色分外严肃的中年男人,神色同样肃然的医院领导打了几句招呼,“照宁老的意思做,别拖延……”
很快,被称作“宁老”的老人家面孔上的额外设施被取了下来,提起袖子擦去脸上在仪器呼吸间留下的几分水雾,他如释重负般的深深呼吸了两口气,示意身边医生们都退让开。
仔细再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老人这才扭过头去。
出乎意料的,身着病号服的老先生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家人,反而是第一时间冲着那两位身着便装、身姿笔挺的中年男子先点了点头。
“小陈,现在几点了。”
“宁老,现在是燕京时间凌晨一点二十二分,距离您在研究院突然陷入昏迷刚过去了约九个小时二十二分钟。”
“当时情况紧急,负责人员随后将您送到了医院,在检查后依旧无法确认详细病因,初步怀疑是有脑部的某些影响。因为不能完全判断您本次身体状况出问题的具体严重程度,考虑到您以前有过的一些个人意愿,所以组织上临时通知安排了您的家人过来见面,还请您见谅。”
低头确认了一眼时间,两男子中相对年长一些的那一位立刻干脆利落地报出了一串答案,以及简短的几句现状解释和道歉,而后便再度闭上了嘴。
这显然是相互认识,至少以前便打过交道的熟人。
几乎所有人都能明白男子口中那句看似简简单单的“见面”的含义。
房间里也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插话。
只有一个被年轻家属抱在怀里,看起来不过几岁大的孩子有点睡眼惺忪地迷糊着看了看大人们的反应,象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的父亲按住脑袋,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只好继续一同安静的等侯着。
“嗨,这毕竟是我当时要求的,怎么能怪你们……我这次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估计小孙他们当时也吓得够呛吧。”
“您当时晕过去的时候,确实是将孙博士吓得不轻。”
男子的声音顿了一下,象是在回忆什么,而后主动凑前了两步,贴近病床床头的侧后方,一个既能近距离清淅观察到老人目前状况,又不会挤占可能需要医疗空间的绝佳位置,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
“接走您之后,他从实验室里熄灭外部通信信号,然后主动出来与内部人员核对情况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您是有什么话需要传达吗?”
当讲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姓男子的声音已经压得非常之低,几乎只有眼前的老人能够听清楚内容。
“不不不,你不用想那么多,这回这事儿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他们没关系,确实是有些对不住他和那些工作人员。”
意识到对方可能是有些误解了什么,老人几分苦笑着摇了摇头,但旋即正色起来。
“只是,这事情恐怕还没完。小陈、小许,估计得麻烦你们加个长班了。”
“宁老,如果是比较重要的事情的话,可能需……”
看着老人的神色变化,象是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两名有些出乎意料的男子第一反应便是警觉地突兀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其中另一人更是无声地主动后撤半步,锐利目光如雷达般快速扫视过整个病房门口和窗外。
但那份劝告尚未说完,就被老人摆手制止了。
“没事,不用那么避着了。这里的人目前其实都已经半牵扯进来了,当然,其实也未必是多坏的事,但躲是躲不过的,何况也不必去躲。”
“你们俩等下就给你们上面汇报一下,找个能负责的人,给我安排个保密的地方,有些‘工作’上的事情,一刻也不要拖延。此外帮我联系准备一下院里的人员准备联线验证手续,这一回的事情比较大,恐怕需要越级往上面知会一声……”
“另外,这事儿已经符合研究院的保密程序了,在这期间但凡近距离接触过我的人,还有在场的各位,恐怕近期行动自由也会或多或少受到些影响,实在是对不住,让你们这次被我这个老头子给拖累了……”
话语还未落下,那双苍矍的眼睛里,已然流露出了一股深切的歉意。
尤其当看到那个被年轻人抱在怀里,已经困得厉害的几岁小家伙时,一点毫不掩饰的温情浮现在了老人的脸上,仿佛连几十年的皱纹都被抚平了些。
只是,当视线从被褥下悄然露出的一线缝隙间,留意到了指间那只冰凉的,如同指节粗细的光滑试管状物体时,再一次确认到这的确并非自己的幻觉后,老人的表情很快还是便再度严肃地板了起来。
那些私事都可以放到一边,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处理自己手上的东西。
……这件,理应是从“梦中”的某个奇异地方所带回来的,价值上百所谓“通用点数”的兑换物。
都是趟过了几十年风雨的人精了,他很清楚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叹了口气,老先生只是收拢了手掌,目光沿着窗口向着病房外望去。
远处被城市灯光点亮的黯淡夜色中,医院道旁的一盏盏路灯下,大片飞舞的虫影正四处盘绕回旋,追着那团炽亮的白色灯光,仿佛不知疲倦地在镂空的金属灯罩间四处冲撞,坠落,寻觅……
他静静看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再说。